胸中元自有丘壑

□阜笠

　　首先提出唐宋成纪故址在今天水市秦安县郭嘉镇；

　　三国时魏蜀之战的街亭在今张家川回族自治县恭门乡上城子；

　　诸葛亮六出之祁山，在今陇南市西和县北的石堡乡；

　　春秋战国时的豲国、汉代豲道县故址在今武山县城东1公里处；

　　中国最早设置的邽县故城在今天水市秦州区，冀县在今甘谷县城西的五里铺；

　　两汉金城郡治允吾故城在湟水与黄河之间的今青海省民和县古鄯乡北古城……

　　上述迥异于史地学界传统说法，“新”人耳目的独到见解，均出自《甘肃历史地理新证》一书。

　　《甘肃历史地理新证》是一本研究甘肃地方史地的论文专著，旁及青海、宁夏、陕西等省区。内容共分为历史地理篇、《水经注》考注篇、民族与其他篇三部分。书中所收录的论文，都是作者个人根据对古代文献的研读和实际调查所获取的第一手资料撰写而成，观点凸显一个“新”字，考论突出一个“严”字，许多观点发人之所未发，其学术造诣为学界众所瞩目。

　　作者谓谁？史志专家薛方昱先生是也。

　　薛方昱先生，1936年3月生于甘肃秦安，1949年8月从军，1956年7月考入西北师范大学学文，毕业后宦游于省市县之间。1970年代末，开始参与地方志编修工作。1984年10月，调入甘肃省地方史志办公室，在市州县志指导处任职，长期从事地方史志的研究、编写与指导工作。1996年10月离休赋闲，犹自游艺经史，笔耕不辍。

　　作者自云：“期间经常遇到一线修志同仁提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其中有些由于文献记载缺少，为无考地名；有些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也搞不清楚。以己昏昏何能使人昭昭，深感自己学识的浅薄。在这种压力下，我只能边干、边学、边问、边调研。先后读了《史记》《汉书》《后汉书》等正史和《水经注》《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等地理名著及当代学者的有关论著。每到一地，尽力做些实际调查，把文献记载与当地的山川地形、文物遗迹结合起来，通盘考虑，努力做到由表及里、去伪存真，复原历史地理的本能面目。”其治学之务实严谨，正可谓“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

　　作者又云：“对古代文献的记载和名人的论述，我们要认真学习，正确解读，吸取精华，但不能不加分析地照抄照搬，或先入为主，各取所需。”这是因为，古代国人受交通、通讯等客观条件的限制，不可能亲自到西北边远之地去做实地调査，难免人云亦云，多有错讹，这就需要后世学人通过调査研究加以核实弥补。

　　因工作需要，先生致力于《水经注》的考注，凡三十余年。他对《水经注》记载的甘肃境内的河水（即今黄河）、渭水、泾水、漾水（西汉水）及其大小支流作了深入的调查研究，获得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对甘肃境内的古今水系、大小支流的名称演变、流经郡县治所、山川名胜的地理位置、水文情况等一一作了考注，并附有古今水系对照示意图，一览即了然于胸。尤其是《新补泾水并注》一文，补史书之所缺，为学界所看重。《水经注》中的泾水，宋初尚在，后佚失。清人赵一清、谢钟英各作《补泾水》，惜均不完整。先生依据两汉魏晋史书及《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对清人《补泾水》进行存真、删伪、纠错、补漏，写出《新补泾水并注》，并指出先秦泾水正源乃今马莲河。

　　古代少数民族研究也是先生投入精力较多的一个领域。在《关于先秦羌族研究中的几个问题》一文中，先生认为上古之时居于我国黄土高原泾、渭、洛等流域的羌戎族，是我国最早从事农耕定居的民族。东汉人许慎所谓“羌，西戎牧羊人也”，是指当时居于我国青藏高原的羌族，因地理环境不同，与商周时居于黄土高原的羌族有别。《甘肃古代羌语地名探讨》一文，认为甘肃古代的一些地名属于羌语。如“兰州”一名，源于古羌语“皋兰”，意为“石羊出没在山路上”。义渠，亦古羌语，本为地名，以水得名，“义”是数词“四”，渠是水也。春秋战国时，义渠国都所在地的庆阳市宁县城西的庙咀坪，恰有四水：马莲河、城北河、九龙河和西沟。后演变为族名、国名、县名。立国约448年之久的义渠国灭亡后，又演变为姓氏名，如西汉光禄大夫义渠安国是也。

　　先生有志于学，他尊奉“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认为一切正确的结论都产生于调查研究的末尾。该书所收文章，原为供修志参考，多数未公开发表，所幸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所长，我国著名的敦煌学、历史地理学专家郑炳林先生收入他主编的《西北史地文化研究文库》，才得以刊行。

　　2018年先生论著出版，电话见招，惜我未能成行。2019年大雪节气，我因差赴兰去看望先生。时年83岁高龄的他，精神矍铄，谈及获颁建国70周年纪念章，先生神采奕奕，必得沐手浴面西装革履之后，方与我合影留念，以示庄重。请他在论著扉页题字，他大笔一挥，竟于我名下缀以“教正”二字。作为晚辈我连呼“使不得”，他却说“合适，学问不分先后，年长不一定说的都对”。人道是“精神到处文章老，学问深时意气平”，先生之襟怀笔墨一至于斯。反观自身，根底太浅，汗颜无地之外，愈觉先生仰之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