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保

敲开狮嘴衔铜环的防盗门，扶着汉白玉雕栏转梯踏上花岗岩台阶，走进3D打印地板砖铺设的二楼客厅，他看到刘书记正躺在真皮沙发上忙着玩手机。

单拐斜靠在白色加厚雕花茶几玻璃边，屁股右扭落在五指单人红色彩椅上。

房子里弥漫着宁静。

继真咳嗽了一声：“老妈的哮喘一出门路上的人都抬头瞅天爷。去县福利厂看了几次，铁锁生锈了。一天捡破烂卖的钱勉强能吃饱肚子，想都不敢想去医院。我琢磨着要是能报上低保，多少也能让老娘有点干饭吃。”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转了好几圈，刘书记脚后跟蹬了几下小腿：“低保也不是谁想要就能申请到。”

继真弯下头低声道：“以前你整了个粉条作坊，我不该说掺假亏人的营生干不得，还围堵住开不了机器。你跑东跑西联络个耍钱的场子我不该说是瞎路数，还偷着给政府举报了。你替工业区拆迁办拿下村里的钉子户，虽说吃了一年号饭，我更不该怨你胡干。现在回头一看，确实是我错了！”

刘书记语气平和：“我深信活着是有规则的，此一时彼一时。”

继真拳头轻轻敲打着膝盖：“社会一天一个样，老思想跟不上时代了，以前其实都是好心。”

“嘿！嘿！嘿……”刘书记的冷笑像针扎进气球，混合在沙发吱吱扭扭的响声里：“看着好歹是个亲戚给田大癞办了，瞎怂跑到镇政府举报我收回扣，可人大代表的任命年底就下来了。我替镇长收钱，镇长替县长……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疼的还是自己腿上的肉。这年头，不办事没饭吃。吃饭是铁理，吃啥饭也是一门技术。当初不下歹毒挥铁棍，今天你求的人就不是我。话说回来，不在的时候，你帮衬老婆娃娃的好，我还是有掂量的。我知道当初你们拦着真的是为我好，所以你今晚才能听到这些话。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蚂蚱，至于生活的道横，日子就是裁判。”

继真猛抬起头：“张寡妇是个本份人，她的低保取消得大伙心里有些难受。”

刘书记突然停下玩着的手机侧过身盯住继真：“她家在歌厅负责给客人点歌的丫头，那晚让几个醉鬼关上门乱摸了一通，没出大事就算不错了，事后人家赔了她二千元，可她还不依不饶。”

“你看丫头，现在整天魂不守舍，看见人哆哆嗦嗦，咋也得把病给治好吧？”继真迎着刘书记凛厉的目光恳切地说。

刘书记咬着牙：“那也要看看醉鬼是谁，你见过胳膊扭过大腿的事么？她还跑到人家大门口哭哭啼啼，结果呢？你还是操好自个的心。”

继真的眼睛霎时间暗淡了：“我明白了，规矩你看着安排，你的好我会记在心里寻机会报答。”

刘书记在沙发上翻过半个身：“以后不要把拐搁到茶几上，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你还是没想通。规则也不是我制定的，顺应时代法则，才能有饭吃。”

继真的头慢慢低了下去，两只手一个劲挠头皮。

“明天我联系信用社王主任，让他给你先贷三千六百元的无息款，你拿过来我先把低保办下来。领保费后，不要急着去还贷款，拖一拖想办法或许就不用还了。”刘书记举起手机忙着在上面点来划去。

走出大门，熟悉的巷道伸手不见五指。

继真摸索着走进家，娘喘着粗气问：“事情咋样了？”

继真躺在炕对面床上：“放心睡，都办妥了。”

他头蒙在被子里听见娘自言自语地说：“不管咋样都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