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路(日记选编)
一
2017年2月4日,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今天,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台电脑。
是妻子一早冒着寒风去电脑城专门为我挑选和购置的。对于常人这算不上什么,对于我却不那么寻常——我是一个高位截瘫患者,三年前的一场变故让我的世界瞬间狭小。三年来,“生存还是死亡”这个问题始终魔咒般困扰着病床上的我,就好比一副冰冷的枷锁,紧扣我的脖颈,让人窒息。现在好了,我有电脑了,下一步再接上网络,我相信在家人的帮助下可以找点事情去做了,比如读读新闻、听听音乐、看看电影、打打游戏,待手部康复到一定程度后,还可以学着写点什么,甚至幻想开家网店。总之,我要活下去就必须找到一件事情去做,哪怕这件事情在常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
“我能行吗?”坐在轮椅上,用已经失去握力的右手大拇指费力敲打键盘的我向自己发出疑问。“你一定行!”身旁的妻子给我打着气。好吧,那就努力请从今日始吧,试着再好好活一活给自己看。
2017年2月5日,妻儿离开返青。
昨天夜里收拾好的行囊,今天一大早就被带走了,妻儿又要回到他们所在的城市青岛生活了。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患病后,我除了一开始在青岛一家医院接受治疗外,后来转院回开市,再后来就回到父母家里养病了,妻子则留在青岛(我们的家)照看孩子,毕竟孩子现在还小,刚刚上学。我们约定好了的,每年放假他们都能回东北来看看我,待上一段时间,等孩子长大一些的时候再把我接回去。这让我感到很欣慰,就比如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我们合家团圆,其乐融融,爹妈说这是这几年来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春节了,“小儿床前绕,阴霾一扫光”是我这个春节里的真实写照。
妻儿暂时离开了我,我的思绪却离不开妻儿。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所有关心我、帮助我的身边人,更是为了不要糟蹋上天赐予我唯一的一次生命,我也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2017年2月9日,专注一件事情去做。
吴清源一生“不搏二兔”,创造了其鼎盛时期番棋不败的神话;;陈景润一生专于科研,摘取了数学王冠上的明珠;梵高一生不舍画笔,成就了举世名画“向日葵”。这三个跨越时空的人物有个共同点,就是虽然境遇坎坷,但又专心致志,终获成功。
瀑布因落差而壮美,人生因磨难而坚强。我不求成功,但我要学会坚强。不沉沦于现状,找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坚持去做,就是坚强。可是,我到底还能做点什么呢?我一次又一次向自己发问着。
妻子发来了儿子足球训练的视频,去年一入学,儿子就被选进校足球队接受训练,对此,我和他妈妈的观点是一致的,我们并不想让孩子在足球上有所发展,能够锻炼锻炼身体、有个快乐的童年就好。孩子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文化课上,比文化课更重要的是要养成一个良好的道德品质,这样将来发展的机会才会多一些。看着视频里儿子有模有样的踢着足球、听着电视里美国总统特朗普问候中国人民元宵节快乐的消息,我开心的笑了。
补记一:最初的日子。
二零一三年十月的一天,这个世界连同我一起变没了,没得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彻底。
听父亲讲,当天下午医生便下达了我的病危通知书。随后,家人们都来了,同事、同学、老乡、朋友们都陆陆续续的来了。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我送行。为我送行?那么我在哪里?我将要到哪里去?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根本无法知道。
奇迹!奇迹发生在三、五天之后。我有了朦朦胧胧的意识,我仿佛置身一座百年古树掩映下的宁静寺院里,唯一能够听到的是林间的布谷鸟在布谷布谷地叫着,后来我隐隐约约在这里见到了我的妻子、孩子、叔叔等等,我甚至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我看见了白色的房间,我看见了白衣天使,我看见了白色的床铺,而我就躺在这白色的床铺上面,这里有个名字叫重症监护室。
回想这段苏醒的过程是那么的美妙,甚至没有一点痛苦。可是真的苏醒后,痛苦开始了——我无法与人说话,无法自主呼吸,无法正常吃饭,甚至无法转动一下我的头颅,我只能无条件的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就是这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仿佛就是做了个梦而已。
补记二:重症监护室。
二零一三年底的青岛S医院重症监护室是我的重生之地。重生的滋味并不好受,虽然逐渐有了一些意识,但是呼吸机、胃管、尿管一机二管加身,让我难受至极,让我无法动弹。
妻子进来了,穿着一身墨绿色防护服来到了我的床边。可我无法说话,只能用疑惑的眼神表达我的不解。妻子好像看懂了我的眼神,告诉我“没什么,就是摔了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好起来?可能吗?为什么我的双腿动弹不得?为什么我的胸部、腹部这么紧绷?为什么我的双手无法握住妻子伸过来的手?这一切我都无法明白。妻子揉揉我的手后离开了,父亲又进来了。被分成两半的每天四十分钟探视时间很快过去了。我又只能面对白花花的天花板胡思乱想了。这样的日子一直在重复着。后来我知道,我出事了。用主任医师的话讲,高处坠落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我的后半生只能卧床不起。
重症监护室里还有不少和我一样正在被抢救和治疗的病人,而医生、护士们每天也都在不停的忙碌着。在这里,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隔三差五就有病人被推走离开,或转入病房,或死亡。而我,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活过来了,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四十多天后,撤掉呼吸机的我被推离重症监护室,转入住院部的高压氧科继续治疗。当护士长问我什么感觉时,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活着真好”。
二
2017年2月15日,大家对我如是说。
大叔说:生命只有一次,不要着急去死。同学海说:好好养病,等你能坐上轮椅了,我们一起去游九华山。老姑父说: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你爹妈还活着呢。老姑说:看着你儿子一天天长大,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妈妈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再难也要坚强。医生卢说:你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要相信将来还会有更大的奇迹发生。朋友韩说:你还欠我一副画呢,快点起来给我画去。三姑说:咱这一大家子里没有孬种,你要是走出来、活下去,你就是好样的。妻子说:你要是死了,孩子上哪儿喊爸爸去。护士长说:坐上轮椅,你还能做很多事情。
回想着大家和我说这些话时的情境,感觉关心我的人太多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下去呢.。妻子来电话了,我告诉她电脑网络都安装好了,爹还专门为我定制了电脑桌。妻子则告诉我不要在轮椅上坐太久,防止褥疮复发。
2017年2月17日,草地上残留的雪人。
记日记的本意是记点美好的东西留给自己,同时也让平淡如水的日子充实一点,可是今天,坐在电脑前的我竟然不知道该敲些什么。用心一想才知道:当一个人没有了生活,他的世界也就失去了色彩,失去了情趣,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好记述的了。还瞎想什么?多好的天啊,赶紧出去走一走,感受一下这冬日里阳光普照的滋味。
于是,在父亲的帮助下,我来到了户外一片草坪边上,远远注视着草坪中央坚守了半个多月的一墩雪人。这个冬天雪有点大,这墩雪人是春节期间儿子和他爷爷一起堆起来的,后来他奶奶又给仔细修了修,有鼻子有眼的。虽然现在儿子回青岛了,雪人也有些残破了,但是,当时堆雪人、打雪仗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那是怎样的一种天伦之乐啊。
已是立春之末,雨水将至,但是北国的冬日还远没有过去,雪人还在孤独地坚守着那片雪地,不知它还能坚守多久。我知道的是,残雪消融之后,春雨来临之时,那里必将泛起一片新绿。
户外的感觉真是好啊。
2017年2月20日,吃点苦不是坏事。
早餐,一口一口吃着姐姐送来的刺嫩芽,回想起了年少时经常采摘的一些山菜,蕨菜、猫爪子、刺拐棒、婆婆丁等——虽然不乏苦涩,却也绿色环保,有益于健康,成为不少人餐桌上的最爱。
早餐后,开始康复训练。康复训练是痛苦的,尤其手部训练,本来就酸痛不已,还要坚持活动,捏捏空矿泉水瓶子、捡捡花生米粒、掰掰手指头,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很费力的事情,让我疼上加疼。好在三年来的训练起到了些微效果,现在我可以自己把盛好的饭菜舀起来吃了,虽然很艰苦,但是我做到了。这些天,我“一指禅”式的打字速度也逐渐上来了,测了一下,一分钟可以打十到十五个字了,已经基本能够满足我上网和记日记的需求了,我高兴不已。这真是应了妈妈那句话:“人啊,有时吃点苦不是坏事,只要付出了就一定有所收获”。
补记三:一笔爱心捐款。
二零一三年底,转入住院部的病房后,家人可以全时陪伴在身边了,这期间,我出事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在我的圈子中迅速传播开来。
又有一些亲朋好友陆陆续续来看我了。修大哥来了,修大哥是我同在青岛的东北老乡,一所医学院的教授,虽然已经退休,但是对我所在的这家医院比较熟悉,他动用了一些关系,这给我的住院治疗和生活提供了很大方便。老姑从东北老家来了,她接替爹妈不辞辛劳地照顾我,为我穿衣洗漱、按摩手脚,一待就是一个多月。同学海来了,海既是我的老乡,又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也曾同在一个地方工作过,后来他去了北京,他这是第二次专门来青岛看我的。
就是这个同学海,第一次来看我之后,便在同学圈中为我发起了爱心捐助。这第二次来看我,把捐款也一并带了过来,交给了我的妻子。这二零一四年春节前雪中送炭的一笔捐款很是让我感动。我无以为谢,只能借助海的手机发出这样一行文字——“真诚地感谢同学们,是你们无私的爱感动了上帝,让我得以重见阳光,依然心动,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借此,给你们拜年,愿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再多一些美好、多一些精彩、多一些快乐,再次感谢你们!”——微信给同学们后,回复最多的一句话是:“好,一个都不能少”。让我泪流满面。
补记四:我可以用嘴吃饭了。
用嘴吃饭,本是一句废话,或者说再也正常不过了,可是二零一四年年初的我,是用了近半个月的训练,才得以用嘴吃饭的。之前,我一直是靠从鼻孔插入的胃管进食和补充营养的。
这时的我,气管切口已经完全愈合,能够正常说话,也特别爱说话,不论是家人还是医生护士,抓到一个就唠叨个没完,他们也愿意陪我唠嗑。而相对于说话,吃饭还是比较费力的,毕竟用胃管打了三个多月的流食,已经不习惯咀嚼了,胃的消化功能也有所弱化。好在家人的悉心照料,让我逐渐的对吃饭有了兴趣,每天,妈都要问我想吃什么,然后想办法为我去做,或者让我妻子在外边买来给我。其实,也没有吃到什么特别的,终究是在医院而不是家里,条件还是非常有限的,能够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烧茄子就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同病房的小牛子才二十多岁,河北人,病情和我差不多,我们俩也是谁那边做了好吃的,都要分一点给对方。这种病人之间的交流是真诚的,也让我们的住院生活多了一些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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