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与那看得见的怯弱

“为什么要办临时身份证？”

“学校里有需要。”

“学校？”

“小姑娘是什么毛病啊？”

“脑瘫。”

“脑瘫还能上学吗？现在上几年级了？”

以上一幕对话发生在2007年，我十五岁，那年九月，我即将成为高中生。

而提问的，是镇上派出所负责身份证拍照的女警员。

彼时，排在我之后的，是同一乡镇同样有拍摄身份证照片需要的百姓，在女警员问出这一句的时候，我僵在她的镜头之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后化解尴尬的，是我爸爸一脸骄傲的说，“怎么不行，中考成绩就比重点线差了一分。”

而女警员只能在一旁尴尬的笑笑，“女孩子挺聪明的呀，看着不一样……”

是呀。

不一样。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

在没有手术之前，连迈开腿都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十几年求医问药之后，我也不过就是能靠着助行器达成所谓的行动自由而已。

等她终于按下快门，我在爸爸的帮助下慢慢的走出拍照室的时候，还能听到里头的人们小声嘀咕，“这小姑娘还挺幸运的。”

是的。

我很幸运。

相比于很多口齿不清，癫痫，智力缺陷等重度脑瘫病友们而言，我无疑是幸运的。

只要是非站立状态，我向来与旁人无异。但每每起身，都会听到周遭人的唏嘘。言外之意，无非就是因为可惜。

从进学校开始，我便一直与普通人为伍，加上幼儿园，整整17年。

但，在这十七年里，我始终都没有学会坦然面对旁人的眼神。

为什么不敢面对世人？

这是我常被好友以及家人追问的问题之一。

答案无疑是自卑，或者怯弱。

常有人问，中国明明有8500万残障人士，可为什么看到的听到的终究是少数。

我想，除了无障碍设施不完备的客观缘由之外，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没有准备好。

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们害怕不被接纳。

因为外形，也因为内里。

而这其中，脑瘫兼具内外的残障形式，导致无数个脑瘫患者选择了消极避世。

但看不见，就真的意味着不存在了吗？

不。

我们存在。

我们也想呐喊，只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咽了下去。

我们怕。

怕还没来的及张口，你们就已经被我们“张牙舞爪”的模样吓坏。

但是，亲爱的朋友，你知道吗？这样的动作从来都非我们所愿。

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与这样的畸形相伴。

足外翻，手内勾，甚至时不时的嘴角流口水，这些在你们看来如同怪物一般的状态，都是我们的日常，如影随形，很难改变。

我们怕。

怕才刚一开口，你们就没了耐性。

朋友，你们知道吗？上下嘴唇轻易开合发出一个完整的音，对于我们而言如同翻山越岭般艰难。

我们说话慢，发音模糊不清，只有经年累月在身边照料的家人才能第一时间捕捉我们只言片语里的深意。

而，我们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生来便伴随着智力残障。

十几二十岁的躯干里，住着的是四五六岁的灵魂，这样的悲哀，只有亲历过的家庭才懂。

是的。

我们跟你们不一样。

也许我们身形怪异，也许我们行动艰难，也许我们智力不足，也许我们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但是，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可愿，给我们一个与你们平静的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机会？

没有嘲讽，没有鄙夷，没有奚落。

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径直路过也好。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回给我们一个微笑，以此褒奖我们的勇敢。

因为，被你看到的那个瞬间，是我们终于鼓起勇气敢于站在阳光下，期待被“不忽视”的那一刻。

如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