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

牛叔夜里梦见一只大白鹅，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来，转眼变成了美女，看着他频眨两只狐妖眼睛。他高兴地手舞足蹈，嘴里叫喊着媳妇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清早太阳斜照下的马路上人影渐渐多了起来，车喇叭响个不停。牛叔正坐在店铺里堆满工具的桌子边鼓捣电器，娟子急匆匆走了进来。

她瞪大眼睛看着牛叔：“吆！我滴个哥，这是咋了？”牛叔摸着擦破皮的额头：“兆头不好，把先人亏了着昨晚没睡老实，从床上跌了下来。”

娟子噗嗤笑出声：“赶紧走，电话联系好了，人家在家等着。”牛叔瞪了她一眼，转过身焊着线头：“挺个伤脸去，你不嫌丢人？老天爷真会找时间，咋就昨晚梦见个美女，这不是要把光棍往死里整吗？！”

娟子沉下脸：“塞翁失马，或许真让你抱得美人归。凡事要往好处想，我看这就是月老给你挂的彩。”

公交从出租车头超过去，路上扬起一团土尘。牛叔抬起蒲扇大手梳理着标准的偏分头，闭上了眼睛。自从娃他娘去天堂落了户口，他拄着单拐的伤腿，恨不得装个飞火轮，可怎么都干不完每天的吃喝拉撒事。闺女放学了有一帮同学打闹，老娘也有几个伴唠嗑，他却象个顽石倔强地在生活的男女分界线来回滚。只有在撒满月光的夜里，他才把心底流出的水倒给嫦娥，咕咚咕咚冒的全是酸泡。

看他过的实在苦，村里大姐帮着张罗了几个寡妇和离过婚的女人，不是人家嫌他腿残，就是对方带的孩子多，他觉得压力太大。一年又一年时光飞逝，生活越来越好，他穿着西装的样子越发俊朗，可女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看着身体健康也找不到媳妇的小伙子越来越多，牛叔用袖子擦干眼泪，死了心。

死了心的牛叔把全部心思花到了店铺里，聪明加勤奋，使修电器的手艺在城里小有名气，家里收拾得啥也不缺。上月堂妹娟子来看他，说互联网上有个专门为残疾人牵线搭桥的婚恋小草网，她看到一个征婚姑娘，竞然就在他们县城乡下，虽然相差近十岁，但姑娘不计较年龄，只要人实在，能相互补偿照顾就成了。

听到喜讯，牛叔的白脸立马黑了下来。他可不想让人家戳脊梁骨说他是吃嫩草的老牛，当即拒绝了。娟子隔了几天来告诉他，人家姑娘说：“她就是田野里的草，老牛小牛吃凭造化。”牛叔嘿嘿一笑觉得这姑娘见识挺开阔，反倒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推开大门，大嫂热情地招呼他俩落坐客厅，边泡茶边说起这几年孩子也相了好多亲，身体没毛病的是些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有几个年龄相同的残疾人，都不思立业谋生，全是啃老娃。眼看一晃三十己过，侄儿都上学了，安乐窝可养不出锦绣树。

娟子扯了扯牛叔的衣角：“去见见若儿，相互认识一下。”

走进偏屋，简朴整齐的房子里干净清爽，若儿正坐在电脑旁听朗诵广播。听到有人进来她赶紧关了页面，问候招呼牛叔坐下。

正为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尴尬的牛叔突然急中生智：“想不到一个文静的女子，竞然有眼光收藏一把这么好的二胡。”

若儿微微一笑：“无聊的时候，拉一拉打发时间。乐器好坏不在外表，能通心音才是上品。”牛叔从墙上取下二胡递到若儿手上：“那就好马坏马拉出来遛遛。”

房子里响起二胡声，一曲《好人一生平安》悠扬而来，若儿右手握弓子或急或缓稳而有力，左手五指抱琴杆起伏扣弹轻巧灵动。时光此刻停滞，宽阔平静的海面上一叶扁舟浮动轻摇，船首人影抬头远望，目光处山丘连绵，林海晃动。牛叔胸中万千滋味翻滚涌冒，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随着节拍唱出了声：“谁能与我同醉，相知年年岁岁，咫尺天涯皆有缘，此情温暖人间……”

二胡声停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若儿扯出几张面巾纸举到牛叔面前，他接过纸转身擦干眼泪：“不好意思，人老了就鼻涕多了。”若儿嘴角上翘：“这么俊朗清亮的嗓音，和明星差不到哪儿去，没见过老得开口便唱的人。”

牛叔一声叹息：“十年前理想是拼个事业，住楼睡席梦思垫子床，天天有肉吃。如今梦实现了，可床却空闲了。”若儿也叹息一声：“曾经也渴望有白马王子带我香车宝马前呼后拥。现在才明白能吃饱肚子的不是碗；会心疼体贴的不是钱，有个自己能做主的家才叫安乐窝。”

牛叔瞪大眼睛盯着她：“那也不能鲜花插在牛粪上，太悲催了！”若儿噗嗤笑出声：“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没有牛粪，鲜花也就是个焉不拉叽的草杆子。”

牛叔摸着额头的伤疤眼睛滴溜乱转：“俺相了几次亲，人家都嫌走路七拧八拐，长得对不住李逵，文明办准备要关看守所。”若儿笑得手捂住嘴前倾后仰：“哥，你太逗了。美丑在我眼里就是个传说，天天开心才是世上最好的美。”

若儿妈走进来，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直夸牛叔唱地好。她对若儿说：“丫头，说啥也不能让客人这样走，必须要吃了饭，你快去做饭。”若儿拿起盲杖去了厨房，牛叔一看更是喜出望外：“我天天在厨房忙活，闲不住，要不给若儿搭把手。”

若儿妈哈哈一笑：“别看丫头眼盲，全家人的吃饭全靠她。环境熟悉了，她干啥比我都利索。”

吃过饭，娘儿俩牵着手送牛叔和娟子到大门外。牛叔打开车门，回过头看着若儿说：“你真棒，这是我平生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香！”娘儿俩都开心地笑了。

出租车跑了一段停下来，牛叔打开车门喊道：“若儿，我家有把祖传的二胡，过几天给你拿过来。”

车后传来若儿响亮的回答：“好，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