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老头子（小小说）

     母亲从不叫父亲的名字，只叫老头子，常常加一个“死”字，叫死老头子。父亲也从不叫母亲的名字，只叫老太婆，常常也加一个“死”字，叫死老太婆。

　　秋天的一个星期天，风不大，窗外的雨一会下一会停。我休息在家，有敲门声，是母亲买菜回来了。我忙不迭地开门，还是晚了，父亲已经抢先一步开了门，接过母亲手中的菜，送去了厨房。

　　午饭的时候，父亲的筷子夹着餐桌上的一盘炒芹菜，一边吃着，一边眼睛瞄着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嘴上唠叨着芹菜里没有放盐。

　　母亲的年纪大了，做菜忘记放盐是常有的事。每每父亲在抱怨母亲的时候，我都会伸出筷子，夹一口母亲忘记放盐的菜，送进嘴里，然后会调皮着对父亲说：“爸，菜里放盐了呀，只是少了一点，如今不是讲究健康饮食吗？少吃盐对身体有好处。”

　　“臭小子，你就知道帮死老太婆说话，我吃了一辈子死老太婆的菜了，放盐不放盐难道会不知道？”父亲瞪了我一眼，手中的筷子再不去夹没有放盐的炒芹菜，嘴上还死老太婆死老太婆叫个没完：“死老太婆，盐是不是又涨价了？死老太婆，做菜就开始不放盐了，想省下钱给谁啊？”

　　父亲的话音未落，厨房里的母亲已把最后炒好的一盘菜端上来，朝父亲的面前重重一掷：“死老头子，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以后的菜自己去做，再也不伺候你，死老头子，死老头子......”

　　母亲此时的脾气有点大，解开围裙，嘴上一连串蹦出好多声死老头子，连同围裙一起扔到了父亲的身上。

　　父亲却不以为然，非常适应母亲这样的脾气。因为母亲即使最大的脾气时，但叫父亲死老头名字的音调，和父亲叫母亲死老太婆名字的音调差不多，就好像央视新闻联播男女主持人播报新闻的音调，彻头彻尾一个样。想抬高音调也抬高不上去，就像一个个日子，稳稳地过着，不高不低。

　　看着父亲一声不吭低着头，手中的筷子又去夹没有放盐的芹菜，我忍不住地抿嘴一笑。知道父亲也怕母亲发火，母亲发火时就喜欢叫父亲死老头子，火大的时候后面会拖出一句：“早死早好！”

　　“老太婆，吃饭，吃饭啦。”父亲给母亲的碗里夹了菜，音调显得平缓起来。可我能听出来，比母亲生气时叫父亲死老头的音调低的不多。就是把先前叫母亲死老太婆的“死”字给去掉了，让我感觉温柔。

　　“死老头子，死老头子......”母亲的回应还是一连串的，音调虽然显得有点平和，但是叫父亲名字前面的“死”字就是没有去掉。

　　“老太婆，我的药呢？”吃完饭的父亲习惯地问。

　　“死老头子，第二个抽屉里。”母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回答，那个“死”字依然在。

　　“死老头子，老张最近怎么没有去公园锻炼了？”母亲突然跟着问了一句。

　　“老太婆，这个你不知道？不是老赵说了老张被查出是肺癌，已经做了手术，唉！”父亲叹了一口气说。

　　“唉！”母亲也跟着后面叹了一口气。

　　风起了，窗外的雨飘了起来。我去关窗，也在想，父亲和母亲的日子，不就是这样，在一声声老头子老太婆的叫唤声中度过的吗？

　　其实父亲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许志坚，母亲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李雨筠，可就打我记事来从没有见过父亲叫过母亲的名字雨筠，也没有听过母亲叫父亲的名字志坚，他们已习惯老头子老太婆地互相叫着，一直叫着......

　　“老头子......”母亲又叫，名字面前已经没有“死”字。

　　“嗯......”父亲点了点头。

　　“老太婆......”父亲又叫。“嗯......”母亲点了点头。

　　就是这一天夜里，父亲突然胸痛难忍，在床上想叫老太婆，怎么也叫不出声来。母亲就睡在父亲的身边，早就忘了白天和父亲的争吵，脸上一脸的安详，一点点也不知道父亲就这样轻轻的走了。

　　母亲在清晨，想叫一声老头子，没有叫出来，便晕了过去......

　　父亲走了，母亲很后悔昨天叫了父亲那么多次死老头子，如果叫父亲名字前不加那个“死”字该多好，也许父亲就不会走。现在父亲真的走了，母亲流着泪，对着父亲的遗体第一次叫出父亲志坚的名字：“志坚，志坚，志坚......”一声声叫唤声，那音调和以前母亲叫老头子的音调一下子低了很多很多......

　　窗外依然下着雨，滴滴答答，那音调，和母亲叫唤父亲名字的音调一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