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先生的四年时光
我曾经写过一个短篇小说《逃离》,但几次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都说写作源于生活,而我写的内容恰恰与我真实的生活相反。我喜欢在写作中从不同的视角,看待生活的另一面,似乎这样写才能感到写作的意义和乐趣。所以有朋友希望我能写写我和先生的爱情,我都不以为然,生活中的那点事,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但细细想来,生活还是自己的,明天是我和先生结婚纪念日,人生短暂,如果还不写写,便觉得对不起自己和先生了。
我和先生的相识要感谢文学,那时我写小说的欲望正盛,又无处发表,朋友帮忙四处推荐。推到先生那里时,我的作品便第一次得到了文学上的认可。先生了解我的特殊情况后,便向我提出请求,要做一期微信平台访谈,我诚惶诚恐地应允,接下来忐忑不安地准备,最后却没想到,先生说回答得出奇地好。
那时正值入秋,先生说在开学前来看我。我抱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心态盛情款待。不料见面后,他很快便向我父母明确提出来,要永远照顾我。我和父母都感到惊愕。按理说,他的年龄和其他方面都不符合我择偶的标准,我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但他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文人气儿,又确实符合我对另一半的期待,尤其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那种笨拙劲儿,仿佛能让我直接感受到他的纯朴和善良。直觉告诉我,和他在一起我会获得足够的安全感,而且我们在一起能聊很多精神层面的话题。但是我却没有想过我们将来怎么生活,他能否照顾我一辈子。在结婚前,对于我来说,这好像是个不存在的问题,现在回头想想,我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结婚后我依然住在娘家,他节假日回来看我,或者带我出去旅行。我们也有申请的公租房,算是自己的家,但是他回来的时候不多,我们也很少去住。房子里面挂着我们的结婚照,还放着我俩各自收藏的书。家里有书,就有我俩的灵魂,所以每次回去都感觉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两地分居的生活实在不好过,比如说他依旧熬夜写作、参加饭局、饮酒无度等,几次气得我都想离婚。而这边父母亲体弱多病,照顾我也越发吃力。第二年的正月初八,我便跟他坐上火车,一起来到兰州生活。
刚来时,我和他就住在与别人合租的小公寓里,生活很不方便。尤其一到半夜,年轻人开始了夜生活,一阵大声说话,一阵高声猜拳,一阵放声唱歌,吵得我们根本睡不着。那时他工作也很忙,三餐不是出去吃就是叫外卖。那时我身体还算好,许多事情可以独立完成,最能证明我能干的,是有一次在邻屋女孩白天睡觉的情况下,我自己去卫生间用半自动洗衣机洗衣服和刷鞋。那都是他不在家的情况下,那些家务活好像一直放在我的心里,实在难受,我就自己干,就算不能完全干成,至少可以帮他做一点点。而他,也在努力做出许多改变,起码不会出去喝酒了,晚上睡觉也相对早了一些,平时在家也知道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当然更重要的是,还要照顾我的起居,带我出去玩。他经常感叹是我改变了他,让他的生活步入了正轨。
后来我们搬出公寓,我们凑钱租了房子,虽然地方小得只能放下我的轮椅和书桌,但是我们有了独立的空间,也感觉到很自由,心也安定下来,晚上不用担心被邻屋的吵闹声惊醒。家里缺的东西很多,我就一样一样的从网上淘,洗衣机、冰箱、电饭锅、沙发套、衣柜、书桌和桌布,经过很多努力,我把一间只有床和沙发的屋子布置得有了生气。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在父母跟前等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了,我得想着交水电费,想着一日三餐做什么和怎么做,想着换季了给先生买什么样的衣服,计算着手里有多少钱,下月还多少花呗,谁家有红白喜事要怎么随份子钱。虽然家里所有的活都是先生在做,可是我总觉得最操心的人还是我。一个家里,他出劳力,我出心力,似乎还能找一个平衡点过下去,时间长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我们生活简单,闲事很少,接触的人更少,我来兰州也没有参与过什么文娱活动。但是搬到这里后,杨光祖和严英秀老师先后都来看过我,他们都带着亲笔签名的书赠给我。尽管家里空间窄小,让我略感发窘和局促,但我见到这些文学上的老师和朋友,心里的空间立刻又开阔起来了。
这个家里同样有我们的书,有的书是他从旧居里搬过来的,有的是我这两年陆续买的,两个旧柜子都放不下,便四处堆放着。家里有了书就有了心灵栖息的地方,再多的琐事忙完了,也可以随手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两页,与先生聊聊书里印象最深的片断和阅读感悟,这便是结婚前我最真实的向往。当我真的置身于此的时候,便觉得现实生活中遇到的那些艰难和困苦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我没有工作,身体好的时候搞点网赚,收入实在有限,每月房租水电、柴米油盐什么的全靠先生的工资。父母亲也会偶尔贴补我们,但是在兰州这么个二线城市生活,经常会感到手头拮据。平时叫外卖我都会挑最便宜的,或者让他买一份炒面提回来两个人吃,反正我吃的也很少。闲时逛商场,他总会问我这件衣服喜不喜欢,那件合不合意,而我却坚持网上买衣服的原则,对他的“好意”一概拒绝。我会经常把自己喜欢的文玩物件卖掉,除了用花呗,就是等下月发工资,这是缓解我们家“经济危机”最有效的办法。可是生活真是很奇怪,手里再怎么没钱,我们都没有忘记过买书。他买他感兴趣的,我买我愿意看的,而且我们都不觉得买书是浪费钱。就像我把自己赚的钱都换成石头,他也不会怪我,反而会贴补我,在精神上给我宽慰。这让我觉得过贫穷的日子,心里上也很舒服,关键是他懂我,我也懂他。
刚来那会我对兰州的饮食很不习惯,我们每次出去吃饭他都会依着我的口味点菜,统统是炒菜米饭不放辣椒,而他几天不吃牛肉面和浆水面,就有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时间长了,我都感觉不好意思了,我就说我也要吃浆水面或牛肉面。他带着质疑的眼神看着我,我诚恳地点了点头,他随即欣喜若狂,他说这才像甘肃人的媳妇。现在牛肉面和浆水面我也能吃得惯了,而且比我刚到兰州品尝它们时,味道似乎要好得多。
白天他上班,我自己在家。周末的时候,我会开上电动轮椅去周边游玩,他总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便骑自行车跟着。他骑得快,我开得慢,我每走两三百米的路,总能看到他在前面的路口等着我。我经常让他先到目的地等我,但他总是会说怕我走丢了。直到有一次他真听我的,一口气骑到家了,我一连在好几个路口都没看到他,心里似乎又有点儿失落。
结婚时,我嫌他的手太大,我想这样的大手肯定不会做细活。直到有一次我在穿手串,他看我一只手穿得太吃力,便凑过来帮忙。我寻思那个大手恐怕连颗小珠子都拿不住吧,结果他干起来仿佛比专业串珠的还要细致。有时候打结不是很完美,我说将就吧,而他就要拆开重来,这让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也让我因为老说他干活慢而感到惭愧。生活中若是哪里需要缝缝补补的,他都做得特别好,那针脚细得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大男人缝上去的。这是我结婚前怎么都没想到的事情。三年的时间,我愣是把一个不懂文玩的人培养成串珠的专业能手,不光省了很多手工费,还让我特别有成就感。
谁也不知道,结婚后我最担心的就是,在写作上他对我期望太多。
在我以往的自学生涯中,与古诗文的距离最远,而这方面却是他的强项。他总想着把这块给我补上,便在我面前扮演起老夫子的角色,不是教《滕王阁序》,就是讲《兰亭集序》,不是聊老庄,就是谈孔孟。我心里想,别人结婚都是享受幸福甜蜜的,我结婚怎么就入了私塾学堂了呢?
我一“上学”就犯困,两只眼皮不时打架,有时几乎让我看不清“夫子”讲课时的表情。这时他就会放下课本温柔地说,今天就讲到这里,明天继续。我立刻恢复了精神,他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我诚实地摇一摇头。他无可奈何地感叹道,我是他教过的学生中最不上进的。我觉得他说得对。
有段时间,他又希望我把曾经去过的地方都记录下来,写成山水游记,将来结集出版。我满口答应,却迟迟不肯动笔。反正我不想一旅行就写作,更不想为写作而旅行。总之面对他的许多期待,我有一千个不去做的理由。我也不知道这是我潜意识里的偷奸耍滑,还是我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颓废,反正从来没满足过他这方面的任何期待,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他会把我的“叛逆精神”当成个体自由意识,他知道怎么“要求”我也是没用的。直到后来我身体越发不好了,颈椎病让我再也无法随意使用电脑和手机了。每当我一想着要看书写作,他就让我追剧听歌,以放松心情调养身体为主,由于身体的缘故,我也不得不逐渐“屈服”,但我的“叛逆精神”有时又让我不顾及他的反对,自己偷偷地写一些东西。这期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心理过程,我也说不明白。
每当先生读到我的一篇新作品,他都显得特别兴奋,必定要反复阅读和校对,才肯让我在平台上发出去。有时候我们常常为了一个语气词怎么用而争论,我嫌他用词太循规蹈矩,他嫌我用词太过随意。我只好在发布之前自己偷偷地修改过来,等他发现,已为时晚矣。这时他不但不会生气,还会笑我顽皮。看来老夫子遇到了顽劣的学生,也不都是一摇头一叹气就挥袖而去,不过我心里完全明白老夫子的良苦用心。
现实生活往往是很奇怪的,比如有时候精神上的愉悦和生活中的艰难竟然成正比。今年我本打算做髋关节置换手术,忍受了几年疼痛,实在不想让自己再失去仅剩的一点自理能力。先生带我去北京大医院看过之后,医生都说因为脑瘫肌张力过高做不了。我即将面临瘫痪,内心感到痛苦和绝望。没过几天,我又查出了子宫肌瘤压迫双肾积水,在沈阳盛京医院做过两次手术后,才彻底痊愈。不过打那之后,我就彻底站不起来了。每天身体疼痛得像僵尸,不能自己翻身和坐立,只能靠止痛药和安眠药,才能让自己好受点。
去年除夕,父亲不小心摔倒,造成股骨头骨折,母亲一直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我在沈阳住院期间,母亲把不能自理的父亲送进养老院,才得以脱身与先生一起照顾我。至今回想起那段岁月实在是太过艰难,好像全家人在陪我度过一条生死河流。我出院后,回到辽宁凌源家中休养。这时,我想兰州肯定是回不去了,先生既要上班,又要照顾瘫痪的我,两者肯定无法兼顾。我出院后,母亲从养老院里把父亲接回家中,我也不能让年近60岁并且各种疾病缠身的母亲同时照顾我和父亲两个人。于是,我就想自己找个养老院住进去,这样谁也不拖累。但是先生坚决反对我的想法,也不同意我留下由母亲照顾,再三要我相信他,鼓励我要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并坚持要我跟他回兰州。
当时我感觉生活就只给我这一条路,除此之外真的别无选择。除了相信先生,我还能相信谁呢?于是,命运最终还是在这个岔路口上把我推给了他,我坚持的那股倔强和独立劲儿,也被他心中对我的爱和那份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感给统统瓦解掉了。当飞机载着我再次落到大西北的兰州这片土地上时,我真不知道命运又将会赋予我一种怎样的生活和意义。
先生跟我是二婚,在此之前他与前妻有个儿子。如今先生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虽与我不曾相见,但偶尔与先生通电话时,也问候于我,这几年倒也相安无事。我想,先生是不想让他的过去给我太多的影响,我对此表示理解,这于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本打算和我生个孩子,原因很简单,他怕他老了没人照顾我,但是立刻被我否决了。我说我不想自己生下孩子就扔给父母,让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感受到母爱的缺失;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在十七八岁正要考大学时,就要面对年迈父亲和残疾母亲的养老问题;也不想让我的孩子自小成长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家庭环境中,然后以爱和道德的名义绑架他;更不想把养育孩子长大成人做为我俩努力生活共同奋斗的信念、动力和目标。
我深知一个家庭无论多么艰难也能把一个孩子拉扯大,但是每个人在付出的过程中不可能完全回避人性的弱点。人世间以爱的名义所做的一切事情,如果回到原点来看,其实都是当事者无法摆脱孤独的理由和借口。所以婚后我本着对生命的尊重和对自己与家人负责的态度,一直没让自己怀孕。
或许是老天爷有意安排,先生把我像孩子一样照顾,尤其在我手术后近乎瘫痪的情况下,他想方设法让家里充满欢快的笑声,有时讲一篇古文,有时说一个笑话,有时装个鬼脸搞个怪,说来也真是妙趣横生,让我暂且忘记了疼痛。
比如我平时说话语速很慢,他就会用滑稽的腔调学我说话。我不开心的时候,他就会装出小白兔或者大黄狗的表情和样子哄我逗我。有时我没坐稳,忽然翻倒在床上,他急忙赶过来“救我”时就会说,小乌龟怎么又翻倒了呀?有时我腿疼痉挛翻不了身,我身体坨子大,又沉,他抱不动,所以每次他都会笑着说“推土机”来了,然后口里喊着一二,摆出启动的架势,把我往侧面一推,就好了。这样一来,害得我既要忍受腿疼,还要放肆地笑到几乎岔气。不过这也让我觉得,生活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先生有时比我更像个孩子,他顽皮起来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有一次他下班回来,竟然悄悄地走到门口,学起了狼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吓得心里突突直跳。我还以为是邻居家的大狼狗跑出来了,或者是哪家小孩搞的恶作剧,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先生。从那次以后,他知道我被吓着了,便再也不敢了。
我在娘家吃饭作息的时间很有规律,到兰州后,母亲在电话或视频中老是叮嘱先生,要按时按点吃饭和睡觉。先生也很努力地在做,但是他每次下班后,做好晚饭往往就很迟了。如果八点之前开不了饭,他就会有点焦虑,进出厨房看我时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每次都会安慰他,让他别着急,慢慢做,晚上我可以少吃点。
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小说《我是一个孤独的“皇帝”》,所以和先生走到一起后我时不时戏称自己为朕,而先生在说起我母亲时自然而然就称她为“太后”了。这时,先生就会假意带着恳求的语气对我说,千万别把吃饭太晚的事禀告太后。我也假意吓唬他说,我要立刻向太后禀报。
先生顽皮却不太懂得浪漫,他从来没有约我出去看过电影,情人节也没有送过我玫瑰花之类的什么礼物,甚至我哪天的生日他都不会记得。但他会记得我说过哪家餐馆的饭菜好吃,也会记得在日常生活中我表现的那些有趣的行为,还会记得我说过的比较有意思的话,甚至还貌似认真地说将来要编成《静宝宝语录》。我笑他实在是没正形儿,但是我心底的快乐却是真实的。有时他也会偶尔作一首小诗赠送于我,比如这首:
辽西女汉子,远嫁在兰州。
奋袂成宏著,悠然爱乐游。
吟诗无俗气,信教有真求。
万种艰辛事,风轻水自流。
有朋友说,先生把我说成女汉子,实在是委屈我了。但先生解释说,别看我身体这样,我骨子里其实有几分女汉子气呢。前面怎么写我才不管,因为我知道那是写给别人看的,我只要后面的一句就足够了。风轻水自流,我觉得先生不只写出了我的信仰,还读懂了我对生活及人生的态度。我感觉世间所有的浪漫都不如这一句诗带给我精神上的愉悦和慰藉。
先生最喜欢过周末,因为终于有时间可以看书了,可是家务活却时刻不停地向他招手。不管怎样,他也要先把那点时间用完,等到屋子里实在乱得看不下去了,地面脏得下不去脚了,他就焦虑起来,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把所有的活全部干完。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让他歇歇,明天再干。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其实我也不忍心让他还去不停地干活。我也知道,他是怕屋子脏乱差会影响我的心情,但是我想在现实生活中,尤其是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不能有绝对的要求。先生为这个家已经做出了很多努力,别管这些努力有没有达到我的要求,但都是值得我去肯定的。尤其是我自己不能做的事情,我也不想强加给他,只要他在做,我心里就会很满足。
先生对古典文学尤其痴迷,对《文心雕龙》更是百读不厌。那些古老的诗句仿佛在他心里生了根,若是有什么事触动了他的心,即使在厨房做饭,或是在卫生间洗衣服,或是在公交车上,或是在楼道里抽烟,他照样能如醉如痴地吟诗填词。有一次,我把先生与我婚后所写的诗词都整理出来,真没想到竟然有上百首之多。有了这些诗词,先生就能将这一地鸡毛的生活过成花前月下。
先生现在照顾我要比以前辛苦得多,尤其上班的时候,5点多钟天不亮就得起床,然后用他的话说,就像捞鱼儿一样把我从热被窝里捞出来,帮我穿上衣裤和鞋袜。还要帮我如厕,洗漱,准备早点,保温杯也要倒满开水。做好这些事情以后,有时候他连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每天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家里离学校很远,他要换乘两次公交车坐一次地铁,才能到达单位,而且兰州上下班高峰时又经常堵车。以前他中午不回来,我叫份外卖自己也能吃上饭,现在我连下地开门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中午等他把饭给我带回来。也就是说,他每天要跑两次上下班的路程,全天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少说也有四五个小时。
我让先生中午别回来了,给我准备一些现成的东西,我饿了垫吧一两口就行了。他却总会说中午都下班了,自己待在学校也没事干,还不如回来陪陪我。其实我知道,他不但怕我挨饿,更怕便盆散发出的气味会影响我的心情。尽管他每次都用佛教教理劝慰我,不要执着色声香味触法,可是他又十分了解天生爱干净的我,怎么能放下那份对嗅觉的执着呢!
有一次,下午一点多了,先生还没有回来,打了好几遍电话也打不通,我急得心里直冒火,既怕他下午回去晚了挨批评,又担心他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竟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当他拎着我爱吃的太子包和黏玉米走进家门时,我感觉自己又幸福得像个孩子。我常常想,我们租个离学校近的房子该多好啊!
近两年先生每次体检都是高血压和主动脉硬化,还有胆囊炎。我督促他每天按时吃药,早晚量血压。有时候我唠叨好几遍,他才肯把药吃了。我又叮嘱先生不能吃蛋黄,刚开始他不听,但每次吃完就得马上吃消炎利胆片,我气得急头掰脸地冲他一顿嚷嚷。后来为了不让我生气,他也就不吃了。但是如果在单位食堂吃早点,每次都会有个煮鸡蛋,他为了证明自己没吃鸡蛋,会把那个鸡蛋装在口袋里,中午回来交给我。
当然,先生对我也有不耐烦的时候,比如说他正在和我分享一篇古文或一首诗词,或是讲一段比较有趣的历史故事,这时我要是说要解手或者想喝水,他就会显得很扫兴似的。瞧那个失落的样子,好像是我破坏了他的好事,过后我让他继续给我讲,他也不讲了。再比如我每天晚上都要催他早点睡,不然他玩手机能玩到12点以后。有时他态度端正,很情愿地放下手机。有时我催得急了,他就怒怼我说,就知道催催催,我累了一天,刚躺到床上就让我睡,难道我是猪吗?我转到一边去,也不肯理他,没过一会他就放下手机悄悄睡觉了。
手术回家后,先生一直想着给我调养身体。以前从不会做肉食的他,竟然照着网上的食谱,开始学着做鱼炖排骨。第一次做之前,他要我保证,不管做好做坏,我都要吃一点,我自然不能答应。后来他只能硬着头皮做,同时做好了不可口就自个吃完的打算。真没想到他做出来味道还不错,我调侃说,我已经成功地把一个文学评论家彻底改造成一个大厨了。
其实我和先生都是做过文学梦的人,我曾经给自己设定了目标,写小说不管怎么也要赶上余华和苏童。现在回头想想,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像我这样的身体,再加才华和学养的欠缺,让我逐渐意识到,即使终生努力,也未必有所成就。
先生与我结婚后,阅读与写作也渐渐荒废,他写的那些小说和文学评论仿佛成为了一页历史。他对文学作品独特的鉴赏力和敏锐的洞察力,似乎也只有在看到我的作品时,才能稍微露出细微的光芒。他文学上的那些老友也几乎不联系了,人家偶尔打电话过来,也只是询问一下我的近况。这让我心里非常不安,感觉自己耽误了先生的阅读和写作,也觉得对不起他的那些老友。外面的文学活动先生也都不参加了。有几次特别要好的朋友请先生吃饭,先生都想带我一起去。我知道先生是想带我出去多认识几个朋友,多见见世面,但我执意不肯,我深知自己行动不便,去了只能给人家添麻烦,所以每次我都劝先生自己去赴宴,可是大多时候他都为了陪我,就说家里有事去不了,弄得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一般人都会认为,作为女人,只要有个男人全心全意对你好,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是我怎么感觉自己就像个大蜘蛛,给先生编织了一张网,网住了先生。虽然我没有通常女人那样对幸福的认知,但若有选择,我宁愿当个普通人家的太太,起码能让自己的先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尽管那时我是作为一个健全人给先生做太太,也未必会是一个贤妻良母,但是我总觉得一个女人,若是能给爱她的男人带来精神上的自由,他们的爱情才能长久。
原本以为回兰州的日子会很艰难,可也不知不觉混过了几个月。看来凡事自己不去亲身经历,预想的各种困难就会让人寸步难行。但是只要走过来了,回头再看,困难也会变成风景。有时候现实生活就是想以这种绝望的情形嘲弄你一番,然后再给你一个绝处逢生的惊喜,你才会永不疲惫地活下去。
以前我看书都是趴在床上看,现在我的腿伸不直,身体也趴不下,先生有空就会读小说给我听。我知道,他不想看到我因为身体的缘故而放弃阅读与写作,在他心里不管我怎么懒惰颓废,似乎都是一个可造之材。其实先生的内心是比较矛盾的,他希望我既不乏独立思考又能保持天真烂漫的个性,做个既能热爱生活又懂人生趣味的人,但是又不愿让我因为阅读和写作而把自己搞得太累。我觉得他对于我的这个度把握得很好。
先生受婆婆在世时信奉基督教的影响,也向我表示有做一名基督徒的愿望。我主张宗教自由,也不曾反对。但他也喜欢诵读《金刚经》,多年来待人处世多受益于佛法的智慧,心性豁达。不知是偏爱我的缘故,还是佛法的受益大于原生家庭的影响,先生与我结婚第二年,便与我在朝阳市凤凰山上的寺院里一起做了皈依。
和先生走过来的这几年,在最困难的日子里,我也曾羡慕过那些在兰州自己有房的人,起码除了日常开销,不用担心房租的问题。但是,前人说过,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我又怎么能打破世间规律,万事求全呢?
我曾看到有很多残疾人朋友组成的残健家庭,有幸福的,也有不幸的,大多和普通家庭一样,柴米油盐,喜怒哀乐。我不知道自己和先生的生活,在别人的眼里有值得羡慕的爱情,还是现实生活的无奈和庸常,这对于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是我想说,世间最好的伴侣,一定是在风雨中能够冷暖相知的人。
如今先生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各种慢性病逐渐产生,我的病情也让我很无奈,但是我们并不感到惶恐。有时候我想,等到将来先生无力照顾我的时候怎么办呢?但是不管怎样,人生的喜怒哀乐、聚散离合不都是为我们准备好的一场戏剧吗?我想,对于心中有爱的人,在苦乐相伴的演绎中,灵魂终将找到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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