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采椒时
一
又是一年采椒时,又是一年劳作季。想着老家的花椒快要成熟了,我的心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因为我知道,父亲年迈体弱,已经不起这些重体力活的折腾了,所以我就早早地告知父亲,今年的花椒再不要像去年那样一个人去地里采摘了。当花椒成熟时就及时给我打电话,好歹有我也算是一个帮手。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可我的心里还是没有底。说实话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采摘过花椒。听别人说,摘花椒时手是很容易被树上的尖刺扎伤的——这其实我也是知道的。只是究竟有多扎人,我还真没试过。
“一天,两天,三天……”经过几天“漫长”而又焦急地等待,父亲的电话终于来了。他在电话里告知我第二天早点上来,好和他一起去柳川摘花椒去。
二
为了不打无准备之仗,我自然得“武装武装”。于是,当天下午,我便到县城的小商品市场上给我和父亲专门购买了用来摘花椒的一对大拇指上戴的“短刀”(商家称此乃摘花椒的“神器”)和两双专用手套。有了他们的加持,我的内心自然就更多了一份自信。
7月28日,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似的,但“时不我待”,想到满地的花椒正等着我去采摘,我想就是冒雨也要赶紧回家去。
就这样,早上八点多,我便骑上前一晚充足了电的车子直奔王尹老家。在经过大约半小时、约摸十一公里的行程之后,老家终于到了。
我和父亲喝了点早茶和热牛奶,便匆匆上路了。父亲不喜欢坐车,加上山路崎岖不平,我也不放心,只好自己走着去。
于是,我独自骑车,带上篮子和“武器装备”,从尹川沿着南山方向一路畅通地赶往柳川。柳川的“V”字形深沟里虽然只有一条长满荒草的羊肠小道,却并不妨碍我“施展”车技,因此,不大一会儿便到了自家的花椒地附近。
停好车,带上东西,再向上走过两块长满杂草的荒地,便来到我家的这块“一亩八分地”。
三
不用说,这“一亩八分地”便是我家的花椒园了。放眼望去,园里处处杂草丛生,有的地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都快成芦苇荡了。这绝非是父亲在偷懒,而是他这把年纪确实也干不动了。当然,更是我们和父亲做“斗争”取得“伟大胜利”的结果。要是以前,别说是现在这么个样,就是想要在地里找到一根杂草,恐怕也难。
这块花椒园,在五、六年前其实还是一片生长了二十年左右的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苹果园,后来因为一场村民人为引起的山火而毁于一旦。父亲不忍让它荒着,就响应政府号召,及时补种上了花椒树。谁知没过几年就开始长大挂果了。
今年应该是大量挂果的第三年。
地里的花椒树倒也不多,不过五六十棵左右。大的大,小的小。有伏椒,也有秋椒,但绝大多数还是伏椒。然而不管是什么椒,凡是被父亲修剪之后又用绳子向四周拉开了的枝干均长得既低垂又舒展,有的都快垂到地面上了。
成熟了的伏椒长得颗粒饱满,色泽鲜红,一撮撮,一簇簇,密密麻麻的,像天边飘着的一朵朵红霞,又像夜空中闪烁着的点点繁星,美丽而又不失壮观。真是:
红椒挂树映晴岚,香气袭人入酒坛。
莫道此中无妙用,调和百味自非凡。
相比之下,秋椒就显得有点相形见绌了。它不仅成熟得晚,色泽的鲜艳度更是赶不上伏椒,听父亲说,他的味道也不如伏椒浓烈。
老实说,这一棵棵的花椒树长得又大又繁也就算了,最最可怕的是他们还长着满身的尖刺。从上到下,无论是长花椒处,还是其他地方,都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冷不防会在不经意间给上你一刀,让你战战兢兢,止步不前……
“想啥呢,乘早快点摘,不然干不下活!”父亲的提醒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好,我这就摘!”我一边惭愧地答应着,一边郑重地戴上我的“装备”,俨然像一个即将奔赴前线、英勇杀敌的战士,披坚执锐,全副武装,而父亲却正好相反,赤膊上阵,毫不畏惧。
“一颗,两颗……”“一撮,两撮……”虽说花椒树上的尖刺总是让人望而生畏,冷不防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难受,但因为大拇指上戴着一把“短刀”,还算能比较顺利地摘下几把花椒,可它毕竟不能防刺,而且用着用着,其弊端更是很快显现。因为它的刀片和连接在一起的塑料套儿动不动就分离开来,所以我一气之下便将它从大拇指上取下,扔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狗屁‘神器’,不仅不好剪,而且戴上比不戴更加难受,真是日弄人呢!”
摘下“神器”之后,手指摘花椒的动作自然是灵活多了。虽说是仍然戴着手套,但它同样不能防刺,于是我这可怜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就接二连三的被花椒树上的那可恶的尖刺给扎伤了。
唉,可谓是篮子里摘的花椒越多,我这可怜的手指就被刺得越多,扎得越痛,伤得越深,真是“只知花椒香,不知摘椒苦”啊!
当然,“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一上午下来,虽然我的可怜的手儿被尖刺扎得像个马蜂窝似的针眼儿密密麻麻的,但摘花椒的手法毕竟是越用越熟练,篮子里的花椒竟然也快装满了——虽然里面的叶片儿也掺杂着不少,但终竟是摘下来了啊,捡叶片儿总比摘花椒要容易得多了,何况还是我的劳动成果呢?
“你摘得还快,比我也摘得多!”父亲夸赞着我,我自然是喜不自禁。但我明白,父亲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何况他还是赤手采摘,能摘这么多,还很干净,自然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当然,他肯定也被尖刺儿扎过,但从未喊叫过一声,不像我,扎痛了就大呼小叫的,真是的!
十一点多,快到中午了,天上的云儿也亮堂了起来,父亲也忙着提前回家去给我们准备午饭了。我自然是留下来继续采摘,当我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可父亲并没有提前吃饭,而是一切准备好了之后一直等着,直到我回家后才开始烧炉火,下面条……
四
吃过午饭后,我到下房里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老天爷依然像个小孩子,一不高兴便脸又阴沉下来。我和父亲商量好,他下午就不去采摘了,因为他还要晾晒(虽然没有太阳,也要晾着),收拾花椒呢!
于是,我洗了一把脸后,装上两罐啤酒,带上篮子,骑上电动车,便又匆匆上路了。
这电动车,真是个好东西,不仅夏日里跑起来凉快,更让人省却了许多消耗在路上的时间。瞧,一转眼就到了目的地。
顾不上多想,一到地里,我便很快忙乎了起来。一边马不停蹄地采摘着花椒,一边忍受着旁边的尖刺带给我的苦痛。不知不觉的,篮子里的花椒便又多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过去一看,原来是父亲打来电话了。
“不要摘了,看天爷好像有雨呢,你快点回家吧!”电话的那头,是父亲焦急地催促声。
“好,好,看上去天也只是阴着,下不了雨!”我很自以为是。
“快点回来,你骑着车,下雨了就回不来了!”父亲继续催促着我早点回家。
“好的,我再摘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一边敷衍着,一边挂断了电话。
父亲说得没错!天公确实不作美,瞧,还没过上三五分钟,天空中便下起了毛毛细雨。唉,下吧,说不定下着下着就又停了。
看着天空中低垂着的朵朵阴云和远处山野上笼罩着的团团白雾,还有那似乎是越下越大的雨滴,我心想,这下可糟了!真后悔刚才没有听父亲的劝告,否则没准这时候已经快到到半路了。
父亲果然是“料事如神”啊!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捡起已经摘了少半筐花椒的篮子和手机以及车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地里窜出来,跑到电动车旁,放好篮子,启动车子,心急如焚地沿着业已湿滑的羊肠小道开始狂奔起来。说实话,要不是小道两旁的杂草多,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止滑效果的话,车子说不定已经走不了啦。尽管如此,车子仍然像是不听话似的左右打滑……只有当我从柳川的“V”字形深沟走出来时,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我知道,要是走不出这条深沟,我只有将车子扔在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荒郊野外”了。
雨越下越大,地上已经全湿透了,甚至出现了小溪流,我的衣服更是被雨水完全浇透,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要不是过了老湾的路面上还多少铺着一点砂石的话,我休想挪动车子半步。
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似的,地面上的雨水更是“汪洋恣肆”,四处横流。豆大的雨点不仅打得一幅眼镜片模糊一片,而且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我只好摘下眼镜,顶着倾盆大雨,像黑夜里寻找光明似的摸索着蹒跚前行……
“叮铃铃,叮铃铃……”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一连响了好几次。我知道那是父亲打来的,是询问平安的。雨下得这么大,我哪能顾得上接电话呢?
真后悔刚才没有听老父亲的话!
车子好不容易被我艰难地骑到了南山吊家里的一个土路的下坡处,而就是这个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短下坡,更是让我那天吃尽了苦头。我原想凭着我的不凡的车技,走过这个下坡应该不是问题,但恰恰相反,当我骑着的电动车行到下坡的中段时,意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车轮突然一滑,车子瞬间失去平衡,只听“扑腾”地一声重重地翻倒在了一边,右后视镜撞到了地上,变成了碎片,装着花椒的篮子也扣在了地上,湿漉漉的花椒顿时洒了一地……
正在这时,我后面也来了一个推着电动车的小伙子,也在这个下坡上和我遭受到同样的霉运,车倒椒出……唉,真是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前赴后继”啊。
我顾不上多想,更顾不了面子,赶紧手忙脚乱地使劲地将倒在地上的车子扶正,支稳。然后便着急地三把并作两把地将洒在地上的花椒掬进了篮子,又小心翼翼地将车子从泥水中缓缓地推了出来,在尹川通往革堡的那条水泥铺成的乡间盘山公路上,因为是下坡停不了车,我只好使劲捏住刹车,定了定神,稳定了一下情绪,用湿衣服擦了擦模糊的镜片,带着浑身上下的泥水继续艰难上路……
幸好,后面的道路毕竟都是用水泥打的,我不大一会儿就将车子骑进了村子。在巷口,我就远远地看到了父亲正焦急地站在家门口等待着,等待着我在大雨中平安归来……
一瞬间,我的眼睛开始湿润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抑或是雨水和泪水的混合物,只觉得有人等待、有人牵挂、有人心疼的感觉真好!
不知什么时候,刚才的瓢泼大雨失去了原来的粗暴与狂野,开始变得小而温柔了起来……
这真是让我终生难忘的一天啊,而我在大雨中那车翻人倒椒出无助的一幕更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还好,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总算老天爷再没有捉弄过我,让我再次狼狈不堪。相反,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天气是出奇的晴好。早上,我总会喝上老父亲给我煮好的罐罐茶和热好的牛奶,吃上一点干馍,然后便带上篮子和几罐啤酒,骑上电动车上路,“风驰电掣”地先行来到地里和后到的老父亲摘上两篮花椒,然后又回家吃上提前回家的老父亲给我煮好的面条。吃过午饭后,再美美地睡上一个午觉。下午四点多,再次去柳川采摘花椒……
为了能早一天摘完花椒,每天中午和下午,这满山遍野都是我最后一个人回家。中午,一边头顶着炎炎烈日,一边汗流浃背地忙碌着,直到下午一点多,甚至两点,在父亲的电话催促声中缓缓回家;傍晚,一边头顶着浓浓的夜色,一边摸着黑儿采摘着,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又是在父亲的电话催促中伴着星星回家。但不管是上午,还是下午,这忙碌却又单调的一天又一天的摘花椒时光,几乎都是在手机音乐播放而出的一支支优美动听的歌曲声度过的。
“能不能让我把你挽留,再体会你的温柔;能不能再次牵你的手,相伴到天长地久;能不能让我把你守候,再不受相思的愁;能不能再次为我停留陪着你风雨白头……”艾米尔的歌单曲循环着,唱得如泣如诉,听的人也是如醉如痴!
这一曲曲动听的歌儿宛如山间里流淌出的一股股清泉,润泽着听者寂寞而又干涸的心田,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
经过我和父亲连续五天的忙碌苦战,那一亩八分地里的满树的伏椒也终于全部摘光了,仅有几棵零星的生长在地边上的秋椒仍在沐浴着阳光雨露……我答应父亲:等我在放国庆长假时再回家采摘它们。
当然,几天下来,我的脸也早已晒黑了,两只胳膊更是晒得黝黑黝黑,以致几天后竟然脱了一层皮,更要紧的是我的右手上的几个指头处竟被花椒树上的尖刺扎得像个马蜂窝似的,有几根小刺更是断在了肉里几天都没有发觉,而当感觉不适时,伤口处已经快流脓了,害得我用针挑了半天才将它们一个个地弄了出来。
五天的采摘花椒的时光,“漫长”却又短暂。说是“漫长”,是因为总盼望着能早一天采摘完,以便早一天“打道回府”;说是短暂,是因为五天的时光即使再苦再累也是一晃而过。当然,也同样充满了苦涩与喜悦,尤其是当我看到老父亲将收拾好的一包包干干净净而又香味扑鼻的花椒时,内心便更能感受到“累并快乐着”的真谛。
那天下午临走时,父亲给我装了满满的一大袋花椒,让我一部分留着自己吃,一部分送给亲朋好友……
啊,这五天难忘的摘花椒的时光,将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2024年8月作
2024年9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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