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棺

一大早，村东头的老陈头就站在寒风刺骨的院子中间，打开大门，准备了一挂鞭炮在哪儿等着。

他眼睛眄视着门外，手不由自主地往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隔几分钟就从腰间包里掏出他那个全村仅存的诺基亚老式手机来看看钟，他越看钟就显得越着急，眼瞧着太阳爬出了云层，照亮了院子，老陈头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实在忍不住，他朝屋子里的老伴大喊：快把我老花眼镜拿给我……他媳妇本就耳朵不好使，他接联喊了好几声，他老伴还是没有听见，他着急地冲到屋里，戴着个老花眼镜出来，一边出来一边在手机上一通按键。等老陈头打完电话，老陈头眉头展现出一丝愉悦，赶忙拆开了那挂鞭炮。就在他拆开鞭炮的同时，一辆电动三轮车朝他家驶来，说时迟那时快，老陈头迅速点燃鞭炮。鞭炮霹雳靶啦，三轮车也进院了，鞭炮声也引起了全村人的注意，以为老陈头归天了，纷纷跑到老陈头家来。

从三轮车下来三个人，两老一少，老的胡子头发都白了，还有一个背都有点驼，年纪少一点的也有四十多岁了，个不高。原来这三个人是老陈头专门从隔壁镇请来的做棺材板的师傅。

在农村，做寿棺是家里的一件大喜事，所以老陈头以鞭炮迎接三位师傅。三位师傅到家以后，老陈头的媳妇早已做好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老村头留下来院子里几位年龄大的老人和几个年轻人一起吃饭。

早饭完毕，院子里刚刚被老陈头留下来吃饭的几个年轻人开始帮老陈头从二楼放下老陈头用毕生心血筹来的棺木，据说，每一根棺木都有八十年的树龄，是老陈头，爬山涉水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老陈头是院子里比较讲究的人，凡是都要讲风水，他从他结婚的那一年开始，就着手准备自己的棺木了，所以，今年是他七十岁，他想着该为自己的身后事准备了。

几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把四十根棺木整整齐齐地从二楼搬放到院子里，老陈头把早已准备好的布拿了出来要搭一个棚子，给师傅们做棺用，也要盖住棺木，不能让木材风吹日晒。一忙就是一上午，等老陈头都忙清楚了，三位师傅们也做好了做棺的准备。其中一个年纪比较长的师傅在老陈头家的堂屋里摆了一个香台，台上摆了一个布像，看上去像鲁班，老人点上香之后，三个人齐刷刷地朝布像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他们整理好衣冠，就朝院子里走去。那个年轻的师傅将准备好的红布分别钉在每一根棺木头上，红布钉完之后，年纪大的从他们带来的一个木箱里取出斧子、刨子、锯子、木尺、锉等等一些工具。这时，那个年轻师傅摆好木马，示意另外一个师傅从木堆里取了一根笔直的木头抬上了木马，年老的师傅手持一个画线的墨盒开始量尺寸。老陈头迅速上前去，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给了哪位年纪大的师傅，紧接着，又递了两个给其他两位师傅。师傅们收到红包后，年纪大的就开始打墨画线，年轻一点的就摆出磨刀石，打了一盆清水，取来一些刀斧片，开始磨刀霍霍。

老陈头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看着三位师傅在哪儿敲敲打打。时不时地起身凑过去看看！

为了给自己置办棺材，老陈头这些年可受了不少苦。二十年前，他听别人说，坝上村有户人家家里积攒了一蔸百年老杉木，因为要搬到城里去住，打算劈了当柴烧。老陈头一听，连夜出发，在半路月黑风高给摔下了一个大沟里，到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差不多断气了，后来送医抢救才幸免于难。活过来的第二天，他就央求他妹妹去帮忙买下那根百年杉木。后来杉木买下了，老陈头却断了二根肋骨。在村里，老陈头是出了名的树头精，他研究杉木树的年龄几乎用肉眼就能看出。

曾经有人问老陈头，做棺材干嘛非要八十年以上的杉木呢？老陈头神神秘秘的笑而不答，在一次酒席上，有人问了他同样的问题，老陈头就借着酒力道出了实情。说：“八十年以上的杉木，材质好，做成棺材不容易被腐蚀，将来埋在地下也不容易被虫子咬，这样躺在里面舒服……”这或许不是老陈头的心里话，但他四十年来找寻百年杉木的精神来看，是值得敬佩的。

为了让三位师傅做出精致的棺材来，老陈头早已自己画了样式，长多少米，宽多少米，高多少米，他还要求师傅们在棺材的前后，两边雕刻白鹤，与寿字，寓意寿终正寝，驾鹤西去。老陈头吩咐老伴要好酒好菜，好烟招待着三位师傅。而老陈头，每一天就像一个监工一样在旁边盯着三位师傅。

院子里的人都听说老陈头请了三位技术精湛的师傅打棺材，左邻右舍的男男女女都跑来看，但老陈头不让进院，都把人挡在院外，只允许上了年纪的院子里比较年长的人进去看，但不允许妇女进去。不知道老陈头在讲究着啥。

不愧是三位技术好的师傅，刨刨敲敲了五天，棺材就做成了。老陈头迫不及待的爬进棺材躺了进出，一边辗转反侧，看看棺材里面的空间是否合适。他赶紧叫三位师傅盖上棺材盖，等老陈头试了许久，老陈头支架掀开棺材盖起身，在三位师傅的搀扶下费了老大劲才从棺材里爬出来。哪位年纪大的师傅问老陈头打的棺材是否满意？老陈头一个劲地咧着嘴在哪里笑，连忙点头。

晚上，老陈头独自一人座在院子里，看着打好的棺材，嘴里含抽着烟，内心是五味杂陈。想着自己四十年来为了一副棺材四处奔泊，其中所受的苦难以言喻，想着自己百年归天之后，膝下无子送终，顿时心生凄凉，不禁老泪纵横，在院子里泣不成声。

老陈头并不是没有后代，而是生了两个女孩，如今都已经远嫁他乡，三年五载都不曾回家一趟，所以，老陈头心酸之下，想在死后为自己挣一个脸面，才决定打一副全村里最好的棺材。

等棺材上完漆，打完璋，抛完光之后，一副金碧辉煌的棺材明晃晃地立在院子中间，叫人看了惊叹不已，更何况是老陈头呢！老陈头无法抑制内心的兴奋，当即决定要宴请全院人，以示祝贺！

宴请当天，不仅全院子的人都去参观老陈头新打的棺材，村里也有许多人去了，大家在院子里对着那金碧辉煌的棺材是赞不绝口。当然，在农村要打出一副与众不同的棺材来，花费的本钱也不少。

等送走满屋宾朋，老陈头在院子里内心难以平静，他掏出那个古旧的按键手机拨通了远在他乡女儿的电话，像交待后事一样，叮嘱着女儿要好好活着，没事常回家看看！

给女儿打完电话之后的老陈头，仰天长叹，喃喃自语道：“寿棺已成，我老陈头也无牵挂，知足了！…………”

在一旁的老伴看见老陈头这番举动，也暗自流泪。是啊，两个年逾七十的老人生活在没有子女陪伴的乡下农村，心里除了对儿女的思念与期盼外还有什么比为自己做一副棺材更能安慰心灵的事呢？

老人其实追求的不多，他们那一代，生为别人活着，却要为自己的死而打算着。这其实是现在大多数空巢老人的写照，像老陈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