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校春秋(下)

在我多年的看校生涯里，发生的那一件件难忘的事，犹如天上的一颗颗星星，多得数也数不清，却又在我记忆的天幕里一闪一闪亮晶晶。               

 烦恼忧心事

在王尹中学校园的东北角和最北边（学生宿舍背后），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期，还是一片未开发的处女地。每年春夏时节，那里遍地都会生长出一种我说不上名字的草。这种草个儿虽然不是很高，但茎却又粗又嫩，叶子呈椭圆形。这种草成熟后会长出结有许多小籽粒的“果实”来，样子有点像狗尾草的种子，一旦落到地上，等于又播撒了许多种子，所以它的繁殖力是很惊人的。

盛夏时节，远远望去，绿油油的草儿长得一大片一大片的，遍地都是。暑假赶上农闲时节，父亲总会给我们姐弟几个分配拔草的任务：每人指定一块儿区域，谁先完成任务谁就先休息。想想老爸可真是高明呵！他这一“包干到户”，可谓“责任到人”，逼着你想不完成任务都难。

于是，我们仨就展开了紧张而激烈的拔草比赛。你一块，我一堆，你追我赶，热火朝天，直让草堆得像座小山丘似的。看看“山丘”的大小就知道谁拔的草多，也就能知道谁的干活速度快。只见我们一个个忙得汗流浃背，两只小手掌也被嫩草染成了“绿手”……就这样，经过连续几天的“艰苦奋战”，我们的任务也终于完成了，这还不算完，最后还得接受老爸的验收。验收合格才算真正结束，否则，就得返工重来。

那时，因为我年龄还小，尚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让我们费那么大的力气给学校拔草，而且尽干的是一些吃力而没有好处的事。有时候我还会想，学校里那么多的老师和学生，为什么就偏偏让我们拔草呢？这公平吗？所以每到暑假拔草时，总是让人好几天都感到“心烦”，可任务一旦安排下来，我们也就只有做的份了。

傻傻可笑事

在当年王尹中学校园的东南角（靠厕所那边）长着几棵胳膊粗的椿树。在看校的间隙，有事没事我们几个小伙伴会爬上椿树玩个痛快。 

记得在一个暑假的某一天，我约好表弟红军来学校陪我看校，以打发寂寞时光。我们俩在校园里四处乱窜。一会儿跑到苹果树底下或者干脆爬到树上采摘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吃，一会儿又从玻璃烂掉的狭窄的窗口处钻到学生宿舍里寻找“目标”，看有无供我们小顽童玩耍的东西，但结果不是空手而归，就是惹得一身“蚤”（跳蚤）——嘿，也真是活该，谁让我们这么顽皮呢？

“瞧，好高的椿树呀！咱们为啥不爬上去快活快活呢？”红军的话语瞬间点燃了我的好奇心。

“是啊，好主意！咱们这就比赛爬椿树哈！”我大声说道。

说上就上。只见红军三脚并作两脚像一只小猴子似的，几下子就窜上了树。然后又在树上向我发出了邀请:“快上来呀！上面玩好！”

“是啊，这爬树的活儿可是我的长项，我哪有认输的道理呀？”

我一边想着，一边像只小黑熊似的爬到椿树上，开开心心地玩了起来。

“哈哈，坐在这树枝上上下摇晃，就像荡秋千似的，既快活又舒服！”我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在椿树上开心的“荡秋千”，红军也快活地跟着我摇晃，谈笑声回荡在校园的上空。

“咔嚓——”随着一根椿树枝的折断声响起，“啪！”我就像一个熟透了的又大又重的果实重重的从树上摔下来，瘫倒在地上半天都无法起来。

“啊，我的天！好疼、好疼哟！”我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呀！快点起来！快点爬起来！”红军吓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树上溜了下来，赶紧把我慢慢地从地上扶了起来。

“快，扭扭腰，伸伸手……”红军拉着我的胳膊让我做广播体操，活动活动身子就不疼了。

“啊，我的腰，真是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哦！”我摸着自己的小腰，照红军说的做了几下。天哪！我的腰就像断了似的，疼痛难忍，痛苦不堪……

唉，那天下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又是怎么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的，更让人吃惊的是我因为害怕被老爸挨批挨揍，竟然将这件天大的事给隐瞒了起来。只知道那个晚上我独自一人蜷缩在柴房的屋檐下，难受地哭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个漫漫长夜的！

我只知道，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去田野间玩耍，我竟然连一个低矮的田埂都没法下去，只能慢慢地滑下去，因为只要动作幅度一大，腰依然会疼得难受！

后来，我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奥秘”:虽然说那棵椿树长得并不算粗壮也不是很高——大概有四五米高吧，可椿树旁边的地面都是被人们踩踏了多年的坚硬的干土板。所以那次“闪失”，便把我的小腰给重重地摔伤了……

如今，数十年一晃而过，许多事情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这件“傻傻可笑事”却依然铭记在心，晃如昨日。

惊天动地事

“抓贼啊，抓贼！站住，往哪里去……”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划过王尹中学校园寂静的夜空，几个黑影已经箭一般飞也似的从我和父亲的眼前消失……

“怎么回事，如此吓人？”且听我慢慢道来。

那是发生在一个暑假的开学前一天的事。因为马上就要开学了，所以那天从早上开始，就有部分老师陆陆续续地来到学校着手准备开学事宜了。白天人多，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下午，忙完了工作的老师们也已经早早地离开了学校。傍晚时分，热闹了一天的校园又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那时的我，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每当看校到夜幕降临时，我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害怕，甚至于恐惧起来。那暗淡的星光，漆黑的夜色，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那偶尔像幽灵一般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猫狗的黑影……无不让人提心吊胆，甚至心惊胆战！所以，每每此时此刻，我就开始盼望父亲能够早点到来，也只有等到父亲来，我才会感觉踏实和心安。

还好！那天夜幕才刚刚笼罩校园，父亲就已经来学校开始陪我了。父亲来学校后，从门房里拿了一摞我在假期里看过的《半月谈》等杂志，打算“物归其主”，可当我和父亲沿着果园西侧的小路由南向北走到拐角处时，便发生了文章开头所出现的让人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晚，父亲正好拿着一个装有四节电池的加长手电筒。在强烈的手电光的照射下，只见黑影一个“华丽”的转身溜之大吉，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情急之下，父亲赶紧找了一把铁锹，我随手拣了一根木棒，然后借着父亲的“英雄虎胆”紧追不舍……

我和父亲顺着“飞贼”逃跑的方向，从南找到北，又从北找到南，都没有；从教师宿舍和教室背后找到隔墙人家的墙脚低洼处，再找到校园西北角的厕所处——那儿生长着一人多高的茂密的芦苇丛。拨开高高的芦苇，我们借着明亮的手电光，就像猎人搜寻猎物一样等待着随时都可能会出现的目标——甚至，我们还进入了偏僻而又阴森的厕所一探究竟，仍然没有！

“飞贼”究竟会跑到哪里去呢？难道真的插翅高飞了？好像也不大可能。这么说是从校园东北角的低矮的围墙豁口处翻墙而逃了吗？也有可能！就这样，带着一连串的问号，我和父亲又开始了第二遍搜寻……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就在我和父亲打着手电“全副武装”再次搜寻到尹川村隔壁人家的墙脚下低洼处时，终于有了新情况！

“打！”随着父亲的一声大吼，借着手电光，我们父子俩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石头、土块，带着“满腔”的愤怒，顿时像冰雹般向下砸去……

“啊，饶命，饶命！”墙沟下的草丛中立即传来一个男子的哭喊求饶声，“王爷，饶了我吧！我错了，我给您磕头！……”男子一边不停地求饶着，一边头如捣蒜，一时快要吓得魂飞魄散！

“呀，原来是你？好好的一个少年，干啥不好，为啥要干这个？”父亲一边大声训斥着，一边和我一起将“小毛贼”扭送进了办公室！

“王爷，有水吗，我想喝水！” “小毛贼”灰头土脸，向父亲讨水喝。父亲二话没说便给他舀了一碗凉水，他便战战兢兢地端起水来“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现在，该是你好好交代你的做贼经过的时候了！说吧，老实点，不要撒谎！”父亲像审问犯人似的审问着他！

“好的，王爷，我老实交代……” “小毛贼”定了定神，然后便一五一十地向我们讲述了他的做贼经过，当然，还供出了幕后主谋！

哦，原来是他！当然，毕竟还是老奸巨猾，紧要关头，他还是扔下了“小毛贼”翻墙而过，独自“逃命”去了。

一场“审问”下来，不知不觉地就已经几个钟头过去了！

“走，现在我要把你扭送到乡上的派出所去！”父亲严厉地呵斥道。

“不要啊，王爷，不要……”男青年继续求饶。

“走，今晚俺们一定要把你送到派出所里去！”我借着父亲的胆也在训斥着他。

我们父子俩押着“小毛贼”出了校门，连拉带拽地要把他送到目的地去。

大街上空无一人，村子里的人们早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深蓝的天空中，月亮已经西斜。月光下的大地，就像披上了一件银白色的轻纱，朦朦胧胧，神神秘秘。可有谁知道，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却上演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不平静的事件啊！

这，只有我和父亲知道！

“站住！”说时迟，那时快。未等我们父子俩回过神来，“小毛贼”乘我们不备，挣脱束缚，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地逃之夭夭……

我和父亲看着“飞贼”远去的背影，既是惊讶，又是无奈。随后相视一笑，若有所思……

也好，就此放他一马，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好的结果。

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然，那晚，我和父亲却一夜未眠！第二天，我发现父亲的眼睛因熬夜而变得布满了血丝！

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拿着微薄的看校费，却操着天大的心！为了心中的那一份承诺，为了肩上的那一份责任，纵然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惜！

多年来，我们就这么年复一年地给王尹中学看校！换了一茬茬师生，变了一届届领导，不变的是父亲始终如一的坚守！在我们长达数十年的看校生涯里，学校的财产可谓分文未丢！这也便是学校领导何以如此信赖父亲，器重父亲，让我们每年寒暑假看校的根本原因。

所谓爱校如家，护校如子，确乎难出其右也！

一本正经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慢慢地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童成长为一个清俊懂事的少年郎。这时，正值我的初中时代，而“一本正经”的阅读便成了我这一阶段的最大喜好。

有这么几个难忘的“镜头”，值得我好好“回放”一番。

记得在我上小学五年级(毕业年级)的那个暑假，好不容易等到的麦“场”碾了之后，和以往一样得选择几个晴好天气凉晒麦子。

于是乎，选地、清扫、拉粮、倒粮、搅粮……经过我和父亲的一系列“辛劳”操作，新碾的麦子终于可以在干净、整洁的校园里享受它的火辣辣的“日光浴”了。而从早上的“开工晒粮”到傍晚的“完工收粮”这中间会有大半天的时间，我该怎么打发呢？唉，在那个年代，我独自一人除了看“画本”和书籍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只是能看到的“画本”早就被我看了个精光，所以剩下的就只有看书的份了。

“伟大领袖毛主席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批林批孔”“叛徒、内奸、工贼xxx”……一本长达五六百页的厚厚的《语文基础知识》，堪称是一本讲述语文基础知识的“鸿篇巨著”。虽然书中打上了“十年文革”鲜明的时代印记，甚至包含着不少在今天看来是不足取甚至是的错误的“政治口号”，但无疑不管是从音、字、词、句、段、篇、章看，还是从修辞与表达、阅读与写作等等诸多方面讲，它都是一本难得而又实用的语文“大百科全书”。就是这么一本书，我却利用包括暑假在校“看粮”的时间看了不下两三遍！

瞧，在大门正面右侧的那间教室后面的阴凉里，一个少年或坐或躺在一辆安静停放着的架子车上，正在贪婪的吮吸着知识的营养，目光随着书页的翻动而移动……

这一幕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却依然记忆犹新，永生难忘！

“习作在简要概述小说故事情节的基础上，能结合时代背景，表现了作者对封建反动势力的无比愤恨、对麻木不仁的看客们的无情批判和对革命者夏瑜大义凛然的革命精神的高度赞扬……”  

“你笔下的革命者夏瑜的形象鲜明突出，犹如丰碑高大挺立；事迹典型具体，读来让人耳目一新，有真情实感，且行文流畅，文采斐然，是一篇佳作！”

……

这是当年在王尹中学任教的张海元老师，给他所带的高二两个毕业班上的几篇学生作文的大致批语(当然，真实的批语恐怕远比我能想起来的要好)，作文应该是写一篇学习了鲁迅先生的名篇《药》之后的读后感。在我的印象中，张老师所写的作文批语和他所指导的学生一样，不仅书写整洁、漂亮，而且几乎每篇都有值得可圈可点之处。

那时的我，应该是刚上初中吧？那年看校的门房，正是张老师的办公室，因为距离校门最近，所以它便成了我们在假期里看校的“最佳场所”之一，也是我在看校期间“学习”和生活的地方。

的确，在一个高中语文老师生活和工作的地方，能看到的最吸引我的东西大概就只有眼前那两摞厚厚的学生作文了。两个班的学生作文加起来至少有一百多本，而每一本作文本上的七八篇作文我都是像小时候看心爱的“画本”一样认真看完的。我就像是一个饥饿的孩子看到了面包似的一头扎进了作文的汪洋大海，“疯狂”地攫取着海底丰富的“矿产”资源……

在今天看来，我真该感谢当年的看校生涯，感谢当年优秀的张海元老师和他的那些优秀的学生！

  当然，除了那些作业，其实还有一样东西也是我的最爱——一台深蓝色的老式唱片机。唱片很多，足有厚厚的一叠。有平时经常播放的广播体操，有经典老歌和轻音乐，还有各种戏曲……很多时候，我会在唱片机上放上一张又圆又薄的唱片，看着唱针轻轻地划过快速旋转着的唱片，听着优美的旋律在耳边缓缓响起，那种感觉，甭提有多么的惬意了。

当然，我的“一本正经事”也绝不只是看《语文基础知识》和学生作文，像《人民日报》《半月谈》《党的建设》《人民教育》《人民文学》等等报刊杂志就更是我天天要吃的家常便饭了。 

十多年的看校生涯，十多年的难忘时光，点点滴滴像散落一地的珍珠，在泛黄的记忆里依然熠熠生辉；说不完的看校往事，写不尽的看校春秋，桩桩件件像布满苍穹的繁星，在斑驳的光影里依然闪闪发亮。

是啊，时光飞逝，改变的是我们曾经年轻的容颜，不变的是我们童年永恒的记忆！这段漫长而又难忘的看校春秋岁月，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