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劝其脱掉长衫，不如让他更好地体面地穿着——评央视网谈“孔乙己文学”背后的焦虑

与其劝其脱掉长衫，不如让他更好地体面地穿着

——评央视网谈“孔乙己文学”背后的焦虑

文/知音情怀

“都说学历是敲门砖，但慢慢我发现它也是我下不来的高台，更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

2023年3月初，一句“失意书生”的独白冲上热搜，引来大量年轻人的共情：“少年不懂孔乙己，读懂已是书中人”，“孔乙己那不就是自己吗？”

那么，何为“孔乙己文学”？所谓“孔乙己文学”，简单地说，就是念了大学，到头来却因找不到心仪的工作而倍感困顿和苦闷。 

“孔乙己文学”的火爆，引起了央视网的关注。3月16日，央视网推出孔乙己小品文谈“孔乙己文学”，称“孔乙己之所以陷入生活的困境，不是因为读过书，而是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不愿意靠劳动改变自身的处境。长衫是衣服，更是心头枷锁。一时的困难不等于一生的失败……”意指年轻人找不到工作，陷入困境，是因为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

从央视网的评论中，看得出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说教式的优越感，其本意应该是劝年轻人脱下代表着读书人的“长衫”，放下孔乙己式的“读书人的臭架子”，面对现实，放低身价，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方能在这个美好的时代“有所作为”、“有所建树”。

乍一看，官媒好像说得很有道理，也像是击中了“孔乙己文学”背后的焦虑和问题的症结。但网友们却并不买账。不仅纷纷吐槽，更引发群嘲：

“如果辛辛苦苦寒窗多年，毕业出来还要跟基层的体力工作者抢饭碗，上学的意义何在？”

“穿上长衫，我们是孔乙己；脱下长衫，我们是骆驼祥子！”

“你让大学生接受苦难，你却绝口不提一个普通家庭培养一个大学生的成本。几代农民工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你去问大学生为什么不愿意去当农民工？”

“站着说话腰不疼！为什么不让你自己的孩子脱下长衫，到工厂里去拧螺丝，去扫马路、送外卖呢？”

“上大学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范进，毕业后发现自己是孔乙己,现在觉得自己是骆驼祥子。毕竟有车有伴也能过,万万没想到,实际到最后我是阿Q全靠精神支柱。现在延迟退休了，我发现我实际是闰土,我得给地主做一辈子长工了,还一无所有,可能没钱养老！”

“一个孔乙己，那是他个人的问题；如果有一群数量庞大的孔乙己，那就是社会问题了！”

笔者在此暂不作简单评论，也不说孰是孰非。我们还是先来看看鲁迅先生当年创作孔乙己这一人物形象的意图吧。

与鲁迅交往甚密的孙伏园先生解释说：鲁迅先生当年曾告诉他,小说《孔乙己》创作的主要用意，“是在描写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这应该是文章的主题所在)，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创作孔乙己这一人物形象，并非为了刻画孔乙己脱不下长衫，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而是在控诉封建科举制度对读书人精神的毒害，揭示国民冷漠、麻木的精神状态和封建制度人吃人的罪恶本质。

孔乙己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给孩子们吃茴香豆；孔乙己也是一个热心的人，他乐于教人“茴”字的几种写法；孔乙己更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他写得一手好字，能给人代写书信……

事实上，并非一无是处的孔乙己，在社会上却没有自己的位置。连同样身处社会地位最低层的人，也拿他当笑料，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咸亨酒店的掌柜只挂念着孔乙己还欠他十九个钱，没人关注孔乙己的死和活。

显然，鲁迅先生对孔乙己是寄予同情心的。他绝不是要批判孔乙己，但也无能为力，他只有为孔乙己呐喊，因为造成孔乙己这一悲剧人物根源的是那吃人的封建社会制度，而不单是孔乙己的个人问题。

因此，央视网推出的有关孔乙己文学的小品文，显然是没有吃透(要么就是刻意回避)鲁迅先生所要表达的思想主旨。鲁迅先生所要表达的，绝不会简单到孔乙己怎么不脱掉长衫、做个“短衣帮”吧？

“文章写尽太平事，不肯俯首见苍生”！从众多网友们的留言来看，央视网的言论不仅充斥着鸡汤，而且高高在上，语气“傲慢”，也难怪只能落得个翻车的下场！

当下，众多青年学子所面临的就业难等方面的问题，实际上也不是他们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的问题，因为现在到处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这一资源并不稀缺，谁会无聊到端个读书人的架子臭显摆呢？不用说大专生、本科生，就是研究生，甚至博士，跑外卖，当保安，不都是一抓一大把嘛。

何况，青年们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社会性问题。把社会性问题归咎于个人因素方面，显然是会错了意，找错了门，甚至还有几分羞辱的意味，就像小说里的孔乙己被无聊的人们无情地嘲笑一样。

我们不禁要问，难道央视网真的不懂得今日青年学子身处就业困境的社会因素吗？当然不是，只不过是不想去直面而已，它没有正视这一棘手的复杂的社会问题的勇气，自然也就没有解决这一社会问题的意愿。它只是简单地将这一社会问题推给了青年，归咎于青年，所以其笔下的“孔乙己文学”就显得苍白无力，也就难免被年轻人所唾弃了。

故曰：不是年轻人不肯脱长衫，而是这时代和社会既不让人好好穿长衫，也不让人潇洒地脱长衫。

所以说，我们与其居高临下的教师爷般的说教式地批判当代“孔乙己”们脱下“长衫”，莫如想想法子、动动真招、出出实招如何才能让他们将“长衫”穿得更加体面一些！我们的有关部门理应想方设法地为他们营造更好的就业社会环境，如何想方设法发展经济，扩大就业渠道，改善民生，为青年学子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

诚然，在这个经济下行、就业环境日益恶化的年份里，这种冲突无疑将上升到白热化程度。政府自是责无旁贷，理应正视和解决诸如教育、就业和经济发展等一系列的结构性问题，而不是一味地灌鸡汤，把问题推卸给年轻人。对于我们的孩子，眼看时代的灰尘落在身上，变成一座座大山碾压过来，要往哪里躲？怎么躲闪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年轻人不是不能脱下长衫，他们的确可以脱下长衫，挽起袖子，放低身子加油干，但更可以穿上长衫，仰望星空，志存高远。因为年轻人需要的是干货，是实际，是机会；而社会要做的是创造条件，营造环境，为他们搭建起一个能够托起年轻人梦想的舞台，而不是一味没有营养的打鸡血、灌鸡汤，不痛不痒的简单说教与画饼充饥。

我写这些，当然也不是要批判什么，正如有一位作者说的那样：“写这些东西，并不是为了抨击什么，而是希望大家蹲下身来，认真去听一听年轻人的心声。”我同样是希望我们的某些决策者们能认真倾听一下那些来自当代青年的最真实的声音。

须知：一个孔乙己脱不下长衫是孔乙己自己的事情，但一群孔乙己脱不下长衫，就是值得整个社会深思的事情了！

但我依旧相信持续发展中的国家，会给我们的青年人带来更好的发展机遇和更美好的未来。

最后，愿奉上鲁迅先生的《呐喊》自序，以此共勉：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