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娟/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的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木心《从前慢》节选

从前，我们用钢笔写字，老师不允许没学好正楷就连笔冒充草书。老师布置的作业很多，但钢笔墨水字迹却干的很慢。我们整个小学都在思考：如何不让手上沾满墨水？

去医院打疫苗，医生用英雄牌钢笔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横竖撇捺勾，深深浅浅，墨迹散发着芳香。看不懂的蓝色字符，永远是个谜。但长大后要当医生的梦想，却写在了作文本上。

从前，我们用信纸传递思念。每一封家书，我们都恭恭敬敬地写下“敬爱的爸爸妈妈”。下笔必言真，是我们都不曾怀疑过的本能。

我们将思念深藏心底，直到遇到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去文具店耐心地挑选一种信纸。颜色、排版、纸质、图案都必须在时间流淌中经过仔细筛选斟酌，因为那也是我想对你诉说的一种心情啊。我们不着边际地在信里诉说着近况，明明很想念，却在最后落款留下：“勿念”。然后，静静地等着，等着这封信随着舟车旅向远方，又等着舟车将远方的信带回。我们多久都愿意等，因为我们知道那封信一定会回来。

从前，我们用蒲扇慢慢地煽风。

奶奶总说：心静自然凉。所以，即使在酷暑，我们仍是不紧不慢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汗水浸透了衣裳，清风却徐徐而来。辛勤劳作了一上午，正午吃完饭便可踏踏实实地睡个午觉。馋猫吃饱了酣睡，偶尔伸个懒腰“喵”一声，在这片宁静中也惊不起半分波澜。奶奶在凉席上熟睡，右手仍然慢悠悠地摇着蒲扇，睡在旁边的小孙子睡得香甜，额头不曾有汗珠。

从前，车马很少，我们在路上慢慢走。

母亲从不会叮嘱我们“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只会叮嘱我们“别迟到了”。与人约定好了时间，我们早早的出门，在路上慢慢走，总能准时到达。路上遇到突发情况迟到了，我们慢慢解释，对方能理解。那时候，因为解释管用，警察是一个离日常生活很遥远的存在。

从前，不管多忙，我们都有时间给家人做饭。

母亲忙碌了一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淘米煮饭。父亲挑水去浇菜，顺手带回来一把新鲜的空心菜。母亲在后院摘菜，高压锅汽笛声热闹了黄昏，沁香的饭香从窗外飘向夕阳。小孩子闻着饭香从家门口跑向后院的母亲背上，问“妈妈怎么还不去炒菜呢？”母亲一棵一根地把菜摘完，才站起来牵着小孩走进去洗菜炒菜。饭菜上桌，鸡腿在昏黄的灯光下油光熠熠，小孩子伸手去抓，却被母亲的眼神吓得悄悄缩回了手，母亲说：“乖，要等爸爸回来，一家人到齐了再开饭哦。”

从前，我们用眼睛去记录风景，用心去记录回忆。

我们躺在草地上，看那些行云如何如流水般在蓝天游走；我们天还未亮就爬起来，蹲太阳花前看那些花蕾如何在清晨开出娇艳的花朵；我们望了无数次窗外，才知道那些秋风如何让枯叶离开大树飘落下来；我们错过了好几次母亲的呼唤，弄明白了那些蚂蚁如何在风雨来之前慌张有序地搬家；我们被淋成落汤鸡，终于看清楚那些瀑布如何撞击大石迸出水花；我们打扫干净了楼檐，才有幸看到了那些雏燕如何呼唤出去觅食的燕妈妈；我们等了很久春雨，才知道了那些竹笋如何从春雨后冒出.......我们用眼睛去看原汁原味的风景，用心去品味世界的真实。

从前，一年也是365天，一天也是24小时，一小时也是60分钟，我们慢慢地生活，从不觉得心里拥堵。我们没有去脚到达不了的地方，没有吃咽不下的东西，也没有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同样的日出日落，我们从未感到荒凉。

突然某一天，我们的时间变的快了。

我们都大步走路，用更高科技的机器代替手工，用各种列表将时间精确划分，而我们却变得麻木又空虚。一到日出，我们就为一天的人事烦恼；一到日落，我们就被孤独侵蚀而感到悲伤。年过半百，我们不敢去回首。我们说快快地往前赶，是为了以后能享受生活。

可是啊，不管我们走的多快，我们也只是过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黎娟，在读研究生。工科女，行事果敢，为人豪爽，但内心却藏着一颗温柔女人心。从小喜爱看书，吟诗作画下棋养花，任窗外风声雨声一片，她于世里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