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柳|周日有雨好读书

这话谁说的，不记得了，但我一直记得有这样一篇文章，那是我上师范时的一个同学写的，其时，我们刚毕业不久，他被分配在乡下一所小学里教书，住一间十分简陋的房子，离家远，交通又不便。所以常住校，很少回家，自然地，也就重新过起了烟熏火燎的住校生活。在一个周日，天下着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更没有人陪他聊天说话。于是，他就选择了安静地读书，读着读着，遂将自己的心情，写成了一篇散文，题曰:《周日有雨好读书》。

后来，将此文在天水日报上发表了，当时的我，也在乡下一村小任教，从学校订阅的报纸里看到了它，心情也就格外激动，如见真人一般。我将这张报纸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其时，还真为我们相同的境遇和做法，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过后不久，我又将其作为剪报，收藏在自制的“百花园”剪报册里了。

时光如流，岁月不居。距看书剪报那段日子，至少应该有三十二年了吧，可真是陋习难改，当初养成的这个爱看书的习惯，至今我还一直保留着。

雨是上天赐给大自然的礼物，它能给世间万物以润泽，以营养，同样也是给人身体和心灵的另一种沐浴。农人们在田里干活累了，想歇歇，忙惯了的手，却又不忍停下来，这不，一场知情知性的雨就给他们顺顺地放假了。于是，在一铺暖炕上，他们将身子躺平了，想象着庄稼喝水的样子，拔节的声音，听雨也听心跳。也有爱喝茶的，遂生起一盆炭火来，熬一盅酽酽的罐罐茶，斜躺着，抿一口茶，掐一点火烤的焦巴馍，嘎嘣嘎嘣地嚼着，身体舒坦，心情也放松，不烦躁也无奢望，品茶亦品人生。

那些在单位工作了一周的上班族们，平日里看领导的眼色做事，忙忙碌碌，也只有在礼拜天，才可以光明正大地歇歇，可这一周下来，攒起来的活，总还是得干干的。而只有这雨，好像很懂懒人心事似的，专挑在礼拜天落下，滴檐水，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这雨声，就又成了对一个书生最好的嘉奖。

常记得在乡下教书的那会，家里有几亩薄田，父亲种了一辈子庄稼，虽年岁大了，可对农活还是舍不得放下，劝说好多次无果后，就想着，种种也好，总归是一种锻炼。所以，我也常常选择在礼拜天，帮着父母，去田里侍弄侍弄蔬菜，给果树打打药，给庄稼锄锄草。苦是苦点，可毕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也不知怎的，这雨，总喜欢在礼拜天下，像一个憋着尿不舍得撒的孩子，偏偏选择在有活要干的时候找地方撒。

父亲知道我爱看书，所以，也就很少有抱怨，再说，到我毕业的那会，家里条件也好转了许多，父母年迈，也不指望着能收多少庄稼，种点，只是出于对土地的挚爱，对粮食的一种敬畏罢了。而我，由于疼惜父母的身体，本就开始反对父亲种地了，这雨，正好成就了我对父亲的一种愧疚。这让我看书时的心情，自然也踏实了许多。

那时候，正流行读路遥的作品，《人生》中高佳林，刘巧珍和黄亚萍三个人的感情纠葛，让我不忍释卷。而《平凡的世界》里，路遥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的，一系列普通人物的形象和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更让我欲罢不能。于是，我就利用一场难得的周末好雨，像玉米喝水，小麦灌浆一样，如饥似渴地读着，享受着工作之余文字带给我的精神食粮，品味着小说中跌宕起伏的情节，错综复杂的人物命运带给我的人生感悟。

而这时间的富足，和心里少有的那份宁静，踏实。都是拜一场雨所赐予。在那儿任教六年后，我又调离了老家的那所小学到县城工作。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父母也跟着我离开了梁家坪，离开了他们深爱着的土地，那些父亲亲手种下去的庄稼，果树，和好不容易置办齐全的农本们，作为过往和一段记忆，都被忍痛割爱地留在了岁月深处。从那时起，彻底告别了土地的我，每个周末，手里都握着大把的时间，按理说，能够安心静静地读书了，可不知怎地，我还是一直怀念在老家的土炕上，听着雨声读书的那段日子。

周日里，雨沙沙地下着，檐前滴水落在垫有碎瓦的地上，滴答滴答像是在为你奏乐，在一铺暖暖的土炕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炕桌，桌上打开的书页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清香，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盘腿席坐在炕中央，他时而蹙眉，时而含笑，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唉声叹气。雨滴轻敲着顺枝条伸到窗前的杏树叶，偶尔也有那么一两只麻雀，燕子，落在檐前的电线上，好奇地打量着土屋里的人，听其声，观其形，那么温馨，那么惬意。

读书是一件最能修身养性的事，常记得在一戏台前看过这样一副对联:“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总感觉，这读书也是如此，读人亦读己。

今晨有雨，恰恰又是周日，年过半百的我，依旧如年轻时一样，搬一把凳子，安静地坐在小楼书房的桌子旁。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我回忆的路，桌子中央，相框里的父母一如既往地陪着我，含笑的眸子里透着和当年在世时一样的慈祥和爱意，在爸妈默默地注视下，在一缕檀香袅袅的轻烟里，我轻轻打开了又一本新书的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