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冰的诗

这块地

父亲弥留之际

催促母亲

给单身的马叔打电话

家里的鸟儿

和十几盆花

需要人照料

九年之后的清明

马爸和母亲

带着鸟儿和鲜花

又一次给父亲上坟

我们跪在坟前

吃了鸡蛋饼之后

母亲指着坟堆旁的空地说

这块地

是留给我和你马爸的

请风水先生看过了

没人的地方，神在

路很窄很陡

路的一边是悬崖

幽静的山谷中

树木葱茏

槐花开了

村子更黑了

没有一个窗户有灯光

安静得令人害怕

突然有老爷爷

从墙豁口探出头

看着黑漆漆的村子

和老人手里的火柴

我以为老人要做晚饭

不，老人说

我在敬神

今天十五

豆角

母亲发来视频

让我看她上班的地方

塑料大棚里

太阳从她脸上流过

我劝母亲

不要再去了

以防中暑

母亲竟得意地说

你看这些豆角

茄子、黄瓜

啥菜都有

再过一段时间

我给你捎一些

你可以给邻居分点

分裂

这个尘世

我爱得热烈

又恨到绝望

一个我

敞开怀抱

坦白自己

另一个我

紧锁心扉

闭口不言

三十多年

两个我

互相撕扯

每一天

我怀疑我

我拒绝我

我否定我

我诅咒我

我给自己判刑

我枪毙我

火燕麦

有人走过来时

我正试图从麦丛里

拔掉一株火燕麦

空气潮湿

叹息也湿漉漉地飘来——

老人不过花甲

去年腊八

死于心梗

这块地里的庄稼

历年很干净

今年火燕麦

都盖过麦子了

浓雾渐散

麦芒挑着晨曦

照亮池塘河

麦地中央的老人

依然睡得很沉

菊芋

又一次

我看见了你

在地埂边

给一株菊芋拍照

时而静静站立

深情凝望

时而歪斜着脑袋

仔细端详

后来你掏出纸巾

轻轻托住花柄

将花瓣上的蛛网擦掉

多么美好的早晨

我也开成了一朵菊芋

在这辽阔的原野

被你深深爱了一回

鸟笼

母亲带我来老院

多年荒置

房屋被老槐树又拉斜了一些

母亲拔着院里的蒿草

念叨起父亲

以及他们的吵闹

像农活一样

没完没了

我蹲在廊檐下

看着阳光

像小时候的我和哥哥

在她身旁晃来晃去

临走前母亲

拿出父亲留下的鸟笼

叮嘱我：

回去把这个写篇文章

发给我看

一个老人

她拿着镰刀

跟在大型收割机后面

一边拾麦穗

一边嘟哝着

唉

可惜

可惜着

她和我素昧平生

却拉着我的手

说她已过世的父母

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孙子

以及家里和她

相依为命的老狗阿黄

直到我走远

她还站在夕阳里

呆呆地望着

此后

很长一段时间

我听不见其他声音

看不见其他事物

感觉这辈子

我只见过一个老人

慈航寺

池塘小学和慈航寺比邻而居

朗朗书声和着诵经声

缭绕在八卦山

在此之前

我从未见过寺里的僧人

尽管放学后

我曾多次走过这条路

也曾多次走进寺里

现在落日余晖

洒在大雄宝殿屋顶

徘徊在檐角的燕子

也有了出尘之姿

帅气的和尚手持佛珠

从我身旁走过

麦子开始沸腾

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

天空深邃而悠远

换果果

看到好多人

响应国家号召

出门摆地摊

突然想起老家

自留地里的葱苗

如果爷爷还活着

一定会带我去集市

卖葱苗

运气好的话

回家时

爷爷会

换一个阿婆做的豆腐果

给我吃

为什么

八卦山的白云在抒情

慈航寺的风铃在抒情

罗坡的杨柳在抒情

苏庄的鸟儿在抒情

村口的河水在抒情

校园里的花儿在抒情

甚至连池塘的

每一缕风

每一粒麦子

每一只花甲虫

也在抒情

亲爱的

你告诉我为什么

这个夏天的我

无法抒情呢

看月亮

我妈喊我看月亮

我正在备课

我妈喊我看月亮

我正在写诗

我妈喊我看月亮

我在敷面膜

我妈给我发了十多条微信

我妈喊我看月亮

我都不知道

最后她终于等不住了

发视频过来

我妈说今晚的月亮好特别

和以往的月亮不一样

赶紧下楼看看

我穿着睡衣敷着面膜

来到学校院子里

蛐蛐低鸣

月色如水

我和我妈一起

看月亮

蓝冰，本名赵瑞丽，甘肃天水人，五点半诗群成员，作品散见《新世纪诗典》《中国女诗人先锋诗选》《陕西诗歌》《佛城诗歌》《雨露风》等，偶写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