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凯/一张未送出的明信片

有时候，命运会和人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给人留下永恒的残缺美。

我和她都生在农村、长在深山，所居住的村庄被四面的大山包围，一千多人的村庄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山外。

大山锁住了村庄，也锁住了童年的情趣。闭塞、落后成了村庄的符号，也成了许多人的无奈。

我和她是小学同学。我在学校的东头，她在学校的西头。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我们都在同一个班，有时候是同桌，有时候不是，但并没影响到我们的关系：平平淡淡。

她长相虽一般，但也不丑。五官端正，体形标致；喜欢留短发，乌黑的发质透着不凡的气息；喜欢穿浅绿色的衣服；脚上经常穿着她妈妈做的千层底，走起路来带风。

那个年代的我们，尽管是同学，尽管在一起上学，但男生和女生是有明显界线的。即使是同桌，中间也划着一条线，井水不犯河水。下课后，你耍你的，我耍我的。男孩子的游戏女孩子永远不会懂，女孩子的游戏男孩子也不去参与。男女之间没有啥故事。

尽管如此，美好的情事依然会在巧合中发生。

那是五年级。刚开学。一天中午放学后，我冲进教室取东西时不小心摔倒在地，喘不过气。彼时，她一个人在教室里，见我摔倒了，毫不犹豫地跑到我跟前将我扶起来，并用手轻轻拍去我身上的尘土，边拍边说：“摔疼了吗？”声音听起来如此让人舒服，让人发自心底地感动。

本来很疼的，被她那样一关切，仿佛疼痛已减少了一半 。

她将我扶到凳子上，不经意间，我的手触摸到了她的手。她快速地收了回去，像触电一样。我看见她脸上飞来一片红云，眼睛如深山的溪流一样清澈，两颊似山中的野花一般明艳。

原来，她这么好看！

我的内心惊起阵阵涟漪。

就那一眼，突然，我喜欢上了她。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和她手牵手在一片桃花下散步，桃花开得正艳。我们穿梭在此地和彼地，边走边看；我给她讲了一个个美丽的传说。她很开心，脸上的笑容像桃花一样美。趁她不注意，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正当我高兴时，突然，梦醒了。

原来，梦是如此的甜蜜。

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走进教室。本以为自己很早了，结果发现她已坐在教室温习功课。

我正要向她道谢，她先开口到：“昨天，摔得还疼吗？”

我说：“不疼了。”旋即在她面前转了几圈，又跳了几下。其实，还是有点疼，但在她面前，我得坚强点。

她说：“那就好。”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比如，她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吃什么样的食物。我发现她笑起来脸上会出现酒窝，回答问题很积极，乐于帮助别人。

总之，和她有关的事，我都关心。想起她，心里暖暖的。也许，那就是喜欢吧。

我喜欢留意她，也喜欢帮助她。比如，帮她打扫卫生、擦黑板、拣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只要她需要，我总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帮她做事，心里就舒服。

平时，总是寻找机会和她多说几句话。

和她在一起，总能给我带来快乐。时间长了，那种感觉与日俱增，于是，我想给她送件礼品表明我的心意。

那时比较流行送某某歌星的明信片。

我心想，送一张她喜欢的歌星的明信片吧，她一定喜欢的。

我家并不富裕，也没有多余的钱让我挥霍。买额外的东西，便只有在买日常所需时多要几角，然后把它们放在非常隐蔽的地方，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一角，两角，五角……日积月累，越攒越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两个多月，我终于攒够了买明信片的钱。

农村没有门市部，买明信片得进县城才行。

进城要走几十里的山路，然后坐车。而且，小孩子进城得大人陪着才行。

机会在不经意间来临。

一个周末的早晨，天还没有亮，我听见爸妈商量进城买东西。那是一个绝好得机会。他们走的时候，我假装睡着；等他们走了半个小时左右，我赶紧起床，追了去。不能让他们发现的早，否则，会把我赶回来的。感觉走了快一半路程时，我三步并二步走到他们跟前。果不其然，爸爸很生气，让我回去，妈妈却说：“算了，走了这么长了，就让跟着吧。”还是妈妈心疼我，我心想。

到了城里，我不能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们，只说学校要求学生买学习用品。

他们买好东西，就帮我买。

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见不到卖明信片的。毕竟我是第一次进城，对城里不熟悉，感觉到处都一样。

爸妈有点不耐烦了，问我到底要买啥。我只有用谎言骗他们了，不过，是善意的谎言。

眼看就到下午了，我快放弃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在一个百货商店发现有卖明信片的，且正好有她喜欢的明星的明信片。我趁爸妈不注意时返回店里，迅速付钱，将明信片买下，装在我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高兴地回了家。

明信片买回来了，得配上最温暖、最美好的文字才行。为此，我想了足足有一个星期。

终于，想出了下面的文字：

你如山中盛开的一株小花，用美丽的容颜芬芳着寂静的岁月。你的清香随着风的方向弥漫，有风的地方就有你。你如一片绿叶，大山因你而苍翠，让希望在大山中绵延不绝。在生命如春的季节，送上我对你最美的祝福：走出大山，看外面更精彩的世界。

送明信片是很美好的时刻，得说点什么吧。

经过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段很有韵味的话，我打算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朗读那段话，对句子的语调、语气、发音进行琢磨，再对我的表情、笑容、举止，每一个能想到的细节反复练习。

经过两星期的苦练，感觉可以了，于是，开始寻找送她时机。

可是，我和她没有一起走的机会。从学校门口出来，两个人就各奔西东。路上，更是没有可能。唯一的地方就是教室。对，就在教室，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时间，送给她我的礼物。

我开始留意她的活动规律。每节课刚下课十分钟我都用心盯着。足足观察了一个月，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苦心人，天不负。

小学毕业前夕，老师带着大家在校外进行活动，她因身体不适没有参加，留在教室里看书。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我参加到中途，趁老师不注意迅速溜进教室，将门关上，从书包里掏出明信片，跑到她跟前。

她抬起头看着我双手中的明信片，眼神中似有一丝的莫名其妙。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想好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不停说“我，我……”

正在我结巴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开了，冲进来几个捣蛋鬼。其中的阿宾用力将我手中的明信片抢了过去，向外跑去。我红着脸追了出去。

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写的内容，否则，就羞死人了。

我尽力追。追上就夺。在争夺的过程中，明信片被撕得粉碎，碎片像凋零的花瓣一样飘落在地。

看着碎片，所有的美好被几个捣蛋鬼无情地毁灭，心中的恨啊，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两腿软软的，没有一点力量来支撑我的身体，眼泪滑过面颊，落在地上的碎片上。

我蹲下，向远方望去。碧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连绵千里的群山屹立在我眼前，太阳的光依旧照土地上，风吹来，有六月的寒意。

转身的那刻，后背似有一双清澈而温暖的眼睛，向我凝望……

作者简介

董凯，男，汉族，甘肃省文县人，现任职于成县公安局宋坪派出所，热爱生活，喜欢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