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棵沙梨树

小时候，老家院子的西南角长着一棵沙梨树，紧邻着厨房。树干粗而壮，树冠高又大。它是那么的苍老，一如我那亲爱的老祖母；它又是那么的年青，像那时候的我们，活力满满……

阳春三月，沉默了一冬的沙梨树又焕发出勃勃生机。那龙蛇般盘曲生长着的枝条上先是结出一个个小嫩芽。不久，小嫩芽渐渐地长成一片片桃形的小叶子。叶子翠绿翠绿的，在和煦的春风中焕发着蓬勃的生机。

“桃花开，杏花绽，急得梨花把脚跘”。清明前后，憋足了劲儿的沙梨花终于绽放开了她那美丽而又灿烂的笑脸。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晶莹如玉，洁白如雪。那一只只勤劳的小蜜蜂忙碌地穿梭其间，采摘着花粉；那一只只漂亮的花蝴蝶上下翻飞，翩翩起舞。不由得让我想起自己曾经写过的那句“梨花淡白笑枝头，玉洁冰清似水柔”来。

最美还是雨中的沙梨花了。看，伴随着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沙梨花更是出落得像贵妃娘娘般婀娜多姿，顾盼生辉，真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淡淡初夏，曾经一树雪白的沙梨花早已变成了无数个青涩的小沙梨，活像一个个顽童的小脑袋躲藏在一片片梨叶下，捉迷藏似的淘气又贪玩。这时的沙梨树，也迎来了它四季中生长最茂盛的时节。那桃形的叶子长得更大了，比小孩子的手掌还要大；颜色也更绿了，由翠绿变成了深绿。一阵熏风吹过，沙梨树的叶片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一串串风铃声似的悦耳动听。

炎炎盛夏，沙梨树庞大的树冠犹如一把绿色的大伞不仅为我们经常遮风挡雨，还给我们送来了阵阵清凉。沙梨树下自然成了我们全家老小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印象中，早晨，我会站在沙梨树下，手握着它垂下来的长长的枝条，不是和哥哥姐姐们嬉戏玩耍，就是独个儿望着东方的朝阳从院墙上空冉冉升起……；中午，我们一家人会坐在清凉的沙梨树下一边开心地吃着午饭，一边谈天说地，海阔天空。吃的虽然顿顿差不多都是粗茶淡饭，但却幸福快乐；晚饭之后，我们同样会在沙梨树下纳凉，而最快乐的事儿就是听大人们讲故事了。我们会仰望着天上的月亮或星星，听教中学地理课的父亲给我们讲太阳系神秘的九大行星，讲浩瀚无垠的银河系、河外星系……；也会听祖母给我们讲那些遥远的古经儿……我们听得是那么认真，那么入迷！很多时候，听着听着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立秋前后，沙梨树上的一个个沙梨儿慢慢地变黄、成熟了。这时的沙梨树俨然成了我们孩子们的乐园。不要说我们会像小猴子一样爬到梨树上去摘沙梨儿吃，单是站在树下，只要一伸手或者一踮脚的功夫，我们就能摘到一个个黄澄澄的小沙梨儿吃。而当一听到父亲说要上树采摘沙梨儿的时候，那我们简直就要高兴地飞到天上去了。我们会在胳膊上挎上小篮子、小竹筐，抑或是背上小背篓，第一时间争着抢着爬上树去。

在树上，我们脚踩在沙梨树苍老而又粗壮的树枝上，一边欢欢喜喜地比赛似的采摘着，一边又大口大口地吃着心仪的沙梨儿。更重要的是，我们站在树上边摘边吃的那神气劲儿，活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直惹得墙外的人们或者过往的路人一个个驻足观看，更多的其实是在向他们夸耀呢——我家的沙梨儿长得又多又好吃，看把你给馋的！

虽说沙梨儿长得小，小得有如小孩子们脖颈上带着的那个小铜铃，也如一颗我们通常吃的大碗豆，但它的皮薄，肉厚，核儿小，汁儿也多。因为它的个儿小，所以我们通常会一口吃一个。熟透了的沙梨儿只要丢进嘴里，吐出来的就只剩下一个小核儿。而那味道儿更是香甜可口。仔细品尝，会觉得甜中带着一丝儿酸，酸中更有香甜的味道。

而我最难忘的一件事儿，时至今日都记忆犹新，铭心刻骨。

也不知是哪一年的收获时节，父亲因为高兴，直接上去就在我家的老沙梨树杈上安装了一个大喇叭，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个高音喇叭。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反正将连接着收音机的喇叭一绑上去，不仅好看、好玩，更重要的是它一旦打开，满院子的上空不是响起熟悉的广播新闻，就是唱起优美动听的秦腔选段……而我们不是在院里院外跑出跑进地兴高采烈地听着，就是和高音喇叭一样“定格”在树上，一边愉快地听着喇叭中的广播节目，一边嘻嘻哈哈地忙着采摘沙梨儿……每每此时此刻，院子里的上空，还有高高的沙梨树上，高音喇叭声、欢笑声、吵闹声会交织在一起，给我们的农家小院和左邻右舍平添了无限的乐趣！

采摘之后的沙梨儿，父亲除了给亲戚邻居送一些之外，剩下的就装进箩筐，存在地窖里，放着大家慢慢吃。其实，很多时候，在沙梨儿还未完全变黄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采摘了。这样，可以储存较长的一段时间，要不，熟透了的沙梨儿放不了多少天就会烂掉的。

慢慢地，天气由凉变冷，沙梨树上的一片片叶子开始依依不舍地渐次离开枝头，活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在飒飒的秋风中翩翩起舞，好看极了。而我们小孩子们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捉着飞舞的“蝴蝶”，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一支欢快的小乐曲……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数九寒天，大雪纷飞。老家的沙梨树开始换上了洁白而又漂亮的衣裳，像一个风韵犹存的贵妇人在向我们讲述着她的美丽过往，也像一个善良质朴的农家女子在和我们微笑着聊着家常，更像是我们慈祥的祖母在和她的小孙子们窃窃私语……

后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因为家里要新建上房，厨房也要拆掉重建，沙梨树才不得不被父亲锯掉，而且连根也被挖了出来。虽然我们都很不舍，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忍痛割爱罢了。而我的心里就更加难受了，不仅是因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沙梨儿可吃了，更重要的是家里再也没有像它一样的老树可爬了。没有了沙梨树，心里总觉得像失去了什么似的，空空荡荡。

唉，老家的沙梨树啊，就这样在我无尽的叹息声中走完了它漫长而又平凡的一生。

如今，沙梨树离开我们已经将近四十个风雨春秋。这么多年以来，它那高大魁梧、老当益壮、亭亭如盖的模样，还有当年我们在沙梨树上玩耍时的样子，自始至终活在我的心中，不曾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