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康|古茶寻香

　　近来，迷茫的心情始终让我深感孤独，我知道清冷的时光还得继续。可是经常于彷徨中思绪翻飞，记忆中的满山碧草，还有遍野遐飞的鸟鹊，以及沉暮而归的耕牛……这些闪动的精灵和漫绿的美色，只因心的零乱而消失殆尽。一年来疫情的肆虐，不由让人感叹生命的脆弱，友爱的清浅，山河与时间的凝固让人倍感空气的窒息。驱车兜了一圈当年蜀汉丞相诸葛亮兵出岐山屯粮的卧牛坪，残留的古迹也似乎冻结了一般：沉沉死气，地无山花，水无戏鸭，一片萧瑟迷蒙，好凄凉，好清冷。困惑之余，突然间想起离家不远处上常家的那株古茶树，她可安好？故飞车疾驰，狂飙五里，于余晖中，渴求再次访寻这位尊者，愿意独处与古茶树对话。

　　茶树直径约五十公分，长约七米，虬枝龙盘斜依，如醉酒状卧西伸东，除靠北叉枝枯杆残以外，其他枝杆弯曲自然，顺势迂回，左看如曼舞之飞天仙女，右看似一位精神矍铄的打太极老人，舒展自然且阳刚威猛。枯老的树皮积一层金黄，斑驳有致熠熠生辉。在夕阳的映衬下，更像一尊阿弥陀佛，笑容可掬；亦似一世外高人，不卑不亢，沉稳而庄重，雄浑且肃然。

　　据村子年龄最长者讲述，该茶树为常氏先人经商时从闽南带入，共两株，由于常营村沟涝上常家地松土湿，阴柔避风，因此茶树生长雷同闽南当地环境得以繁衍生息。不知历经多少代人的两棵茶树，爷爷的爷爷只知道他们小时候那棵茶树已经很是粗壮，谁也说不上茶树栽植于哪个朝代，也没有什么资料记载种茶人的名字。只听过嘴巴老人说死去的那一棵是很早的饥荒年挨饿时，剥了茶树皮给一个坐月子的女人磨了吃，而另一棵，他祖父的曾祖父硬是没让剥皮。第二年春天，剥了皮的茶树再没有生出叶子，没有剥皮的枝繁叶茂，这样，两株茶树就只这一棵形单影只了。死了一棵茶树救活下来了母子两人，没有留名的种茶人未曾想到，在若干年后的特殊时期，茶树能拯救他的子孙，也算荫庇后人了。

　　我依树而坐，闭目塞听，试想百年以前，每逢春暖花开，茶树叶芽绽放之时，喜茶者净手扛梯，颈挎竹蒌，哼着小曲，无异于江南采茶的民风，三三两两时去时来……采茶罢，尊贵的品茶人亦仿效江浙炼茶工序如法炮制，约上邻近的好友，焚香听琴，呷酒瞻梅，叙旧联亲，赋诗弄画，在耕读府邸，品新茶话古人，享受人间仙境，于边陲西北的山村深处，煮茶论英雄，傲笑黄山云，且听风吟其乐融融哉……曾经采茶人已为逝者，盏杯余影作古千年，而茶树这位孤独的老者，依然传袭着岁月的轮回，和我同样感受着此刻飓风的清冷。但是，由我这慕名而过早的谒拜，那随风摆动而嘶嘶作响的茶枝，和我同享孤独，同伴于手指间缠绕的烟雾，足以在此时赶走萧条，忘记一切的忧愁……记得孩提时，我跟着专心办好常营村＂二月二烟花节＂的三爷，就在这一垅积着薄雪的地埂上折蒿草杆，制作一种叫“起火”的能飞得很高的烟花道具，因为蒿杆空心比较轻而且很长很直。当三爷看见我在茶树上攀爬的时候，总是叱呵让我下来，我说：＂咋了？”三爷很是骄傲地说“你知道这是啥树？这是茶树！兴娃娃！咱清水河流域就剩这么一棵了”。我显得很惊讶装做不知道，其实从三爷第一次带我来这里就听到了“茶树”这个名字，看着三爷那么自豪那么钟爱茶树的神情，我无非就是故意折腾，因为，一是巴结三爷让他每年继续带着我折蒿杆，另外就是愿意再从三爷嘴里，重复着说出常氏人因古茶树为荣以古茶树为傲的那些话而已。

　　我知道，心灵手巧的三爷尽管很呵护古茶树，但是仍然走在了茶树的前面。如今五十而知天命的我，对茶树的呵护与关切虽然微不足道，每年抽一两次看看茶树的心确是诚意十足。我也知道，我的来来去去茶树的眼里仍然如一股气息飘然而往，但是，我的生命已经染指了你的世界，离开，或许是我一个过客的最终宿命，不过，我不留缺憾，也不会痴恋，因为，我只是深深地爱着你依着你，没有任何资历保护你，只有在深秋的草枯之际，腾半天时间拔完你身边的杂草，剪去死枯的斜枝，扯下你身上乱挂的杂物，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道法自然，我脚步的后面，终归会有比我更加珍惜和眷顾你的人，因为，茶有余香，万物有灵，种茶树的先人，或许只是为了能喝上清纯的鲜茶，但茶树的伴侣拯救了喝茶人的后代，厚德载物的轮回，我仍是深信不疑。今天，我是否也应该为古茶树的生存而做些什么？谒古茶释怀，略表崇敬之心，让世人见其真容才显真情。而这种死与生更迭的背后，不仅有一个悲壮的故事，或许还有一个仅仅就那么一个脆弱的生命……

　　街亭山雨于辛丑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