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明/偷书记

即将升入小学三年级时，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整天蓬乱着头发，血红着眼睛骂骂咧咧，让人见到他的身影就胆战心惊。

父亲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干活了，家里缺了最强劳动力。

母亲一个人要搞生产，还要操心四个孩子，形神俱疲。最关键的是，那时刚包产到户，家里没有耕牛；没有耕牛，就无法耕田犁地。

母亲万般无奈，只能选择一个孩子暂时辍学帮邻居家放牛，以换取他家的牛耕田犁地。

哥哥比我大几岁，辍学会影响他的学习进度，弟弟妹妹小，还不能帮忙干活，母亲思来想去，只能狠下心来让我辍学放牛了。

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里，我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得到书看。

那时候，即使在路边上发现半张报纸或者有字迹的纸片，我都会捡起来拿在手上读得津津有味，甚至家对面那个老太太经常贴在板壁上，用布片和报纸糊的做鞋底的布壳，我都会撕下来看上面的字，这让老太太很生气，不止一次地破口大骂，甚至向母亲告状，说我搞破坏。

遇上不认识的字，没有老师，也没有字典，我就采取一种最笨拙的办法：认字认半边。

有时候，听到别人说起哪个字，也会立即记进脑子里。记得《三国演义》里有个吕布，我那时总是把吕布念成“宫布”，因为我看过《孙悟空大闹天宫》的连环画，认得宫字。后来，听几个老人摆三英战吕布的龙门阵，才知道吕布叫吕布，而不是叫宫布!

对书的兴趣是那样浓厚，有机会接触的人，我都会向他们借书看。

村里有个高中生，他家里书很多，我和他借了许多外国名著来读。《牛虻》、《铁流》、《悲惨世界》等，以至于他逢人就夸我，说我才读过小学二年级，竟然能看懂外国文学!

那时，我还从一位本家爷爷那里借过他买的竖排的从后往前读的《唐诗三百首》。

现在想来，虽然读那些书籍是不求甚懂，囫囵吞枣 ，却为自己后来喜欢动笔写点东西打下了基础。

借别人的书，总是有归还期限的，所以，我是多么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书籍啊!家里没钱，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利用在山上放牛的机会，剐一种叫构皮树的皮，挖一种叫“老鼠屎”的中药材，晒干后拿到供销社的收购站去卖。

头一次卖得的几块钱，我在供销社买了好几本连环画，有魏巍的《东方》上下集，也有高玉宝的《我要读书》——我非常喜欢《我要读书》，我觉得自己就是书中的高玉宝!

经常去收购站卖山货，我发现收购站收购了许多旧书，都堆放在靠街一角的板壁边，板壁有二指宽的缝隙，可以用钩子之类的东西钩出书来。

书迷心窍，我用铁丝做了一个钩子，趁收购员不注意时，站在街外边对着收购站堆书的板壁缝隙里钩书，钩了几回后，很不幸，有一次终于被收购员逮住了。

收购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一年四季脑袋上都顶着一顶洗得发白的解放帽。他威严地呵问我:“小家伙，为什么要偷收购站的废书?”

“我……我想看书……”我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回答，心里好慌张。

“哦，你偷书是为了看?你爱看书，那我考考你的历史知识，你能把中国的朝代一五一十地背出来吗?”

“能!”我懦懦地说。

“那你背背看，如果能背出来，我就不惩罚你，还奖励你!”

“好，那你说话要算数!”

我双手扯着衣角，张口就按顺序背起了中国历史上的朝代:“夏、商、周、春秋、战国……”

收购员不断点头:“你这个小家伙确实不错!嗯，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你喜欢看书是好事，但是不能偷，偷书也算是偷东西，偷东西，是要被人打断手脚的!”

看我满脸涨红，他叹了口气:“唉，造孽的娃娃! 这样吧，我给你提个建议，以后想看书，有空了就到收购站来，只是看完之后不能带走，你做不做得到呢?”

“做得到!”我用右手背抹了抹双眼，响亮地回答。

从那以后，我便经常找机会去收购站的废书堆看书，吸取精神营养。

两三年后，我又重新回到了学校上学，当在一本初中课本上读到鲁迅先生的《孔乙己》时，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是多么幸运，偷书没有被嘲笑，没有被打断手脚!

如今， 多少年过去了，虽然自己仍然在为生活奔波劳碌，但对书籍、对文学的热爱，却不曾有所减少——初心，永在吧!

作者简介

詹明  70后，湖南湘西人，工作之余喜欢写点东西，在多个网络平台有作品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