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明/殇恋

"你不是我的梁兄，你不是我的梁兄！”

每当有年轻男人从她面前经过时，她就停止从垃圾堆里翻寻垃圾的动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半晌，摇摇头，神情里满是失望。

一街人都晓得她是疯子，疯了几十年的疯子。特别是那些上了岁数的人一说起她，都是惋惜的叹息：″爱花癫子，命苦啊，年轻时，她可是磨盘寨上的一朵花呢！"

磨盘寨离我们村有四五里路，在八面山的二岩脚下，二三十户人家是田姓和向姓的土家族。爱花家姓田，屋里姐弟四个，爱花是大姐。

爱花那年17岁了。

17岁的爱花身材娇小秀丽，虽然只上过两年小学，却能说会唱，更兼干活是一把好手，上门说媒的几乎踏破了门槛。可是爱花哪个都看不上，因为她心里早就有人了，那个人就是在寨子上当民办教师的同寨小伙子向水根。

水根是个白净瘦弱的青年，读过高中，由于六七十年代大学停止招生的原因，就在大队办的小学当个民办老师。他能拉二胡会吹口琴会唱歌，是那个年代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爱花和水根得以相恋，源于公社组织的一次全公社文艺汇演。在那次汇演中，爱花和水生代表他们的大队演出了《白毛女》的一个片段，爱花演喜儿，水根演大春，受到了公社领导和乡民们的好评，人们都说她两个是天生的一对。

两个人也就真的谈起了恋爱。

那个时代年轻人谈恋爱不像现在的社会这么开放，走在一起搂搂抱抱的，那个时候谈恋爱都是躲着别人，晚上到哪里看电影去，手都不敢碰一下。

农村人看电影，附近哪个寨子上有电影放，哪怕晚上翻山越岭跨沟过河打着火把电筒也要赶去看。

爱花记性好，也爱唱歌，电影《刘三姐》里的插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和《天仙配》中的片段她都会唱，唱得有模有样。她最喜欢看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她说梁山伯和祝英台都是实在人，连死都要死在一堆。

那天晚上，爱花和水根在别个寨子看电影回来的路上，在一棵枫香树下，爱花停住脚步，傻傻的问水根："水根，你说你以后有机会转正成公办教师到别处教书去了，你还会看得上我吗？”

"傻爱花，怎么说这样的话呢？莫说以后我只是当个公办教师，就是当上县长省长，我走到哪里，一定让你跟到哪里！”

夜色中，水根的眼神严肃坚定。爱花幸福地抿嘴而笑显得更加妩媚娇羞。水根心底一荡，双臂紧紧拥抱着爱花，炙热的嘴唇吻向爱花的嘴唇。爱花浑身酥软，欲待转头拒绝，却又不由自主的迎合上去。

就在两个人互相亲吻正浓时，远远的又电影散场后的寨上人说着话走了过来，吓得两个人慌忙停止亲热，假装若无其事地向寨上走去。

这个吻，是爱花的初吻，是她记了一辈子的吻。

就在两个人相恋差不多两个月后，1978年国家恢复了高考政策，水根本来就是成绩优异的高中生，当民办教师后也没忘记看书学习，所以顺利的参加了高考 ，考入地区的一所师范学院。

水根去师范学院读书了，爱花心里空落落的，她唯有白天拼命干活来暂时忘掉苦闷，可是到了晚上，思念却像山里的风一阵一阵掠过心底，我爱的人：你在远方可好？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想念着你呢？

爱花担心水根在学校吃不饱穿不好，经常把在山里采摘的山货或者屋里喂的鸡生的蛋拿去街上卖，得钱了便去邮政所给水根汇去。开始一两个学期，水根还回信，慢慢的便说读书忙没时间写信，寒暑假回到寨上来也是对爱花不冷不热。爱花父母和寨上人都劝她,人家水根将来是做大事的，你还是找个一般过得去的男人结婚算了。爱花总是一瞪眼："水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的人，我相信他！”人们都只能摇摇头："傻女娃啊…”

师范四年，水根毕业了，分配到县城一所中学当老师。水根临去县城报到的那个晚上找了爱花去谈心。在当年看电影转来接吻的大枫香树下，水根懦懦的说："爱花，我有些话早就想对你说了，也许，也许我两个根本不合适。我读师范时有了一个女朋友，她爸爸在县城教育局工作，我能在县城中学教书去，就是凭的他爸爸的关系……"

"不要说了，水根！我不爱听，你不是在这里原来讲过吗，你不是花心人，你不是陈世美，你是我的梁兄，生打死捱都要在一起吗？”爱花眼里含泪，悲戚万分的责问。

"对不起啊爱花，我晓得我这辈子欠你太多，我欠你的，来生来世做牛做马一定偿还，只求你能原谅我，让我安安心心地去县城教书。答应我，好吗？爱花！”

看着水根可怜巴巴祈求自己原谅的面孔，爱花心都碎了，她鼻子发酸，眼角发涩，大颗大颗的泪水止不住地滴滴滚落。她哀怨的逼视着水根的眼睛，水根不敢迎视，心虚的垂下头去。

"哈哈哈...哈哈哈…水根，你不是我的梁兄，你不是我的梁兄！梁兄呢？我的梁兄呢？你哪里去了梁兄？”爱花神情惚恍地向寨子上边走边凄厉的狂笑，留下水根在枫香树下不知所措。

爱花疯了。

疯了的爱花最后嫁给了一个收垃圾的老头，每天在离磨盘寨不远的街上神神叨叨的逢着男人就问:"你是我的梁兄吗？哦，你不是我的梁兄！我的梁兄呢？你去哪里了？”至于水根，去县城教书后就和在师范时一起读书的女同学结婚了，由于善于钻营，又有老丈人的提携，爬升很快，只是后来在一次下乡考查时所乘的车子出了事故，再也没有活着回磨盘寨来。

"梁兄，你是我的梁兄吗？哦，你不是我的梁兄！我的梁兄，你在哪里呢？”

作者简介

詹明，笔名夜航船。湖南湘西人，70后，爱好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