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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明/哑姑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2-04 20:40:55 112 浏览

青冈坪镇是一个古镇,古镇背靠青冈岭,面临清水河。

清水河的水流清澈平缓蜿蜒流向远方,据说在里耶古镇汇入酉水河后可以直达洞庭湖。

解放前青冈坪镇的桐油以及其他一些农产品都是由本地商人和外来商人用商船由清水河运往常德甚至湖北武汉的。只是后来有了公路,水运就衰竭了,河面上再也看不到一条船,只有青石条砌成的码头还在,默默的诉说着历史的辉煌、岁月的沧桑。

青冈坪镇既然是古镇,必然有古镇的遗迹,两三米宽的青石街道由清水河码头弯弯拐拐的伸上来,两旁是桐油漆得乌黑发亮的木板屋,每栋屋都有铺台子用以摆放货物做生意,而且屋和屋之间都砌有几丈高的封火墙,封火墙青砖黛瓦、威武庄严。

我幼年时因为外婆家住在青冈坪附近的村子常常和外婆一起去赶场,所以蛮有印象,只是后来读书了便少有机会去了。

再去的时候是初中刚毕业和村子里几个邻居去那里给青冈坪小学重修一栋寝室。 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哑姑还有哑姑的老公和其他的一些人,我的人生也在那里记录了人间悲欢的一页。

哑姑是个哑女,因为不会说话,人人都叫她哑姑。哑姑和老公与我们这帮做泥瓦工的不是一个村的,他们家在和重庆地区交界的八面山上。

八面山海拔1000多米,高寒贫穷,哑姑和她老公结婚才三个多月,为了生活就投奔我们的包工头姚老黑,也就是哑姑老公谢老四的表叔来找个事做。

谢老四三十一二了,身材瘦小,脸像瓜瓢,用湘西话形容“寡骨寡脸”,让人一看心里就不舒服。哑姑二十一二的年纪,身材虽然娇小,但长得挺匀称,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根辫子垂到腰杆,走路一甩一甩的。

哑姑不会说话。因为上小学五年级时得了脑膜炎发了一场高烧后就哑了。虽然哑了,却认得字写得字,针线活、地里活都能干,但毕竟得过脑膜炎,不能说话,但凡身体健全的人都不求人上她家说媒,所以父母就把她嫁给了无父无母、游手好闲的光棍谢老四。

正值学生放暑假,青冈坪小学除了我们这些做建筑的泥水匠外,很少见到其他人的影子。

小学的寝室就建在清水河边的崖坎上,能看得见河床上的大石头还有远处的河码头,河码头不论早晨黄昏,都有妇女们洗衣担水。

我们这些泥水匠一共10来个人,我初中刚毕业没有泥水工的技术,就和谢老四还有哑姑一起给另外那几个会砍刀刀的大师傅打下手挑砖和沙浆。哑姑除了做小工,还得负责给我们做中饭和晚饭,所以,她一天只算半大个工。

晚上睡觉,我们几个单身男人集体就在食堂里打地铺,哑姑和谢老四是夫妻,就在食堂旁边的一间破旧的小屋里打了铺。

夏天天气热,我们通常很晚才睡得着,每每听到食堂小屋那边传来嘘嘘索索的响动以及哑姑咿呀咿呀的轻喊声,谢老四的包工头表叔姚老黑就右手两根手指捂在嘴唇边示意大家别说话,故作神秘而挤眉弄眼的说:“狗日的谢老四又搞鬼事了,嘻嘻嘻……”

做泥水工早晨起来得特别早,往往东边的天空刚泛出鱼肚白我们就操起家什做事了,既是夏天天气炎热也是为了赶工期。早上八九点钟太阳就晒暴头了,每个人都汗流浃背。谢老四虽然三十几的人了,干活却没有我和哑姑实心,老是干几下就往厕所跑或者站着抽烟,别人那里要砖要沙浆他嘴里答应好好好来了来了,却半天不动脚,于是催我和哑姑的人就多了。我年少单纯,哑姑吃苦耐劳,虽然干得比谢老四多却没有半点怨言。

哑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家做事这么卖力真让我从心里佩服,更令我感动的是我的衣裳破了,她会在休息的时候给我打手势,让我把衣服脱了她缝,而别的男人衣裳破了丢在她面前她看都不看一眼,也许她是把我当作弟弟看待吧。

我这样想。

夏日的时间长,夕阳下山了天都还没完全黑下来。这个时候泥水匠们吃了哑姑做的晚饭,有的下河洗澡去了,有的喝了点酒就三两个坐在食堂边的大石头上对着清水河唱山歌,山歌的词句全是荤的,什么姑娘的奶子啊屁股啊,让人听了脸上发烧,关键是他们唱的时候还时不时瞟上一眼坐在食堂门口洗衣服的哑姑,哑姑搓洗着冒着肥皂泡沫的水盆里的衣服,胸脯子颤颤的跳动着,对于男人们的山歌充耳不闻。

谢老四吃了饭碗筷一丟,早去街上和几个赌博匠打牌去了。

泥水匠们河里澡洗好了,山歌也唱结束了,许是连日来的劳累,一个二个都早早睡了,至于隔壁哑姑和谢老四半夜搞鬼事时间久了也都不再感到新鲜懒得听了。

我今晚却久久没有睡意,想起未来的日子,难到就这样做个泥水匠一辈子吗?不禁心情黯然,凝望着窗外的夜空发呆。

我正凝神思索,听得隔壁谢老四低沉而狠恶地骂着什么,随着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传来哑姑“啊”的一声惨叫。

“不许叫,哑婆娘,再叫老子打死你!”

紧接便是一阵沉寂。

“莫非,莫非谢老四打牌输钱了找哑姑生风出气?”我心里暗自一惊。

可怜的哑姑,谢老四肯定是欺负你哑说不得话,所以把你不当人吧?我这样想着,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开工时,我不禁对哑姑多了一分格外的关注,但从她的表情看却看不到一点疑点,她照样干她的活,送砖、和沙浆,只是在她不经意掀起衣角擦脸上的汗水时,我瞅见她偶尔露出的右腰下有几条青紫色的痕印。

那肯定是谢老四掐的,多么狠毒啊,要下多大劲才能掐出那么清晰的痕印呢?

我呆呆的望着哑姑,眼里充满同情,哑姑眼睛和我一碰上,马上垂了下去,嘴唇咬得紧紧的,使劲和着沙浆。我明白了,原来以前听到隔壁那些哑姑的哼叫声,都是谢老四在打她掐她折磨她。

从那以后,我对哑姑更多了一种同情和敬重,总是抢着给砍刀刀的上手们送砖送沙浆,谢老四赌瘾来时班都不上,就和街上几个赌鬼胡混。

光靠我和哑姑两个人再卖力,工程紧张时还是供应不上,谢老四包工头表叔就又找了个十五六岁的小名叫二麻狗的小伙子来挑砖、和沙浆。

我们做泥水匠要等工程完工才付工钱,平时要钱用就要包工头提前支,90年代初工价低,才10来块钱一天。我从包工头那预支了20块钱还被谢老四借去10块钱打牌。谢老四这么爱赌,哑姑不会说话更管不了他,好几回谢老四的赌友还来工地上问谢老四还钱呢,也不知道他输欠了别人多少赌资,只是看到别人来要钱时,哑姑的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让人看了心里隐隐生痛。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工程一天比一天有进展,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

天气热了,我们半夜就从学校食堂的地铺上爬起来抱着席子爬到学校的教学楼顶上睡觉、抽烟、聊天,看满天的星斗,包工头兴致来了还会哼几句荤调讲几个有关女人的笑话,听的人哈哈大笑。

有天晚上月亮好大,月光明晃晃的罩着学校的房屋树木,我听了包工头的笑话后跑去厕所解大手,也没看是男厕所女厕所就迫不及待的闯进去,却听到一个女人“呀”的一声惊叫,吓了我一跳。定睛看时,却是哑姑赤裸着身子站在厕所一角,面前一个装着水的红色水桶,哑姑的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朦胧的月光从厕所破烂的窗户投进来,照在她雪白的上半身。原来哑姑因为晚上天气热得睡不着,正趁着夜色洗澡,听到有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来不及拿什么东西遮挡身体,惊惶地侧立着,像被施了定身法,两个坚挺的乳房像两朵鼓鼓囊囊欲待绽放的荷花花蕾一样娇羞神秘。

我根本想不到哑姑会在这个时候来厕所洗澡,脸上脖子上耳朵上像着火烧了一样发烫,顾不得细瞧,撒腿就跑,也不敢跑去教学楼顶上,躺在食堂的地铺上心还是砰砰乱跳,脑子里全是哑姑裸露的雪白的身体:两个鼓鼓的像荷花花苞一样的乳房,那可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真切的看到女人的身体和乳房啊!

唉,哑姑,我真该死,怎么就跑进女厕所去了呢?明天怎么见你呢?

第二天早晨开工,我实在怕见到哑姑,怕她以为我是存心跑去女厕所偷看她洗澡。我磨磨蹭蹭的走到工地上,不敢对视哑姑的眼睛,心里却想着如何跟哑姑解释、道歉。

哑姑见我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的和着沙浆,才来的那个叫二麻狗的小伙子提了两桶沙浆飞快地跑去跳板上送给几个大师傅。谢老四昨夜打牌现在都还没来工地,估计今天又歇气了。

我鼓足勇气,忐忑不安在哑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哑姐,对不起啊,我昨天晚上不是故意的,我没看清楚是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哑姑有些吃惊的看着我,我知道一般哑子耳朵还有些聋,于是声音大了些:“对不起啊,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

哑姑听懂了我的意思,用手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微微一笑,既而拿起一块小石子,在沙地上写了几个字:“不怪你!”随即用脚把字迹抹去。一耍时,我的心情真的复杂难言,原来哑姑不仅会写字,而且心地这么宽阔善良!可是,为什么聪明善良的哑姑老天要这么对待她?让她不能说话,让她嫁给一个好吃懒做、心狠手辣的不懂珍惜、不懂体贴的男人呢?

马上到八月中旬了,学生宿舍必须在八月二十二三号完工,九月一号开学了学生要入住。泥水匠们不顾天气炎热在包工头姚老黑监督和带领下加班加点拼命的抢工期,宿舍楼的主体终于快完工了,泥水匠们也累得够呛。

只有哑姑的老公谢老四悠哉悠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去街上二狗子那里和一般烂人打牌赌钱。可是十赌九输,也不晓得是不是那些烂人做了手脚,反正欠了好几个人的赌债。哑姑口不能说更管不了,只能暗自流泪,让一起干活的人心酸,都说哑姑命苦,怎么就嫁给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呢?

谢老四在街上赌博,有时大半夜才回来,有时通宵不归,即便回来,对哑姑也是非打即骂。相处久了,每个人都晓得他的脾性也懒得说,只是对哑姑抱以深深的同情。

那天大半夜,我在食堂的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得隔壁哑姑两口子房间里有很大的响动,仿佛两个人在打架。莫非又是谢老四输钱回来了在打哑姑?只听见哑姑“咿啊咿啊”的吼骂,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低声喝斥,似乎不像平日里谢老四的声音,紧接着似乎床板塌了、桌子倒了。

不对劲啊。我想,虽然平时哑姑两口子做那事或者打架也有响动,但哑姑从来不反抗,这回动静这么大,那个男人的声音又不同于谢老四。

我喊醒了包工头姚老黑他们听。

包工头他们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竖起耳朵一听:“拐了,有人在打哑姑主意,快过去看看!”

包工头姚老黑抢先一脚踢开门。借着月光一看,只见街上开赌场的二流子孙二赤裸着身子抱着胸前卫生褂褂都被扯烂的哑姑张嘴亲吻,哑姑一边竭力踢打孙二,一边嘴里“咿啊咿啊”的呼救。

“好你个狗日的孙二,竟然跑到这里强奸妇女来了,找死是不?兄弟们给我捆了他送到派出所去!”包工头姚老黑一声怒喝,几个泥水匠就要上前扭住孙二胳膊。

孙二吓得浑身发抖,一边作揖一边告饶:“哎哎大哥们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强奸,我是有谢老四写得有凭据的,是他让我和哑姑睡觉……”

“什么凭据?拿过来看看!”包工头姚老黑喝道,我们也大感好奇。

孙二慌忙从地上捡起短裤从兜里摸出一张好像烟盒一样的纸条来。包工头姚老黑抢过来点起打火机一看,烟盒的纸条的背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我谢老四打牌欠孙二几个月来的赌资450块整,因为没得钱还,愿意让他和我老婆哑姑睡两个晚上。立据人:谢老四。”

“伤天理哦这个谢老四,不得好死啊你,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来!”包工头咬牙切齿的骂,泥水匠们也义愤填膺。

“虽然有字据,你这个不合法,信不信告到派出所你和谢老四都得判刑!”包工头义正辞严的指着孙二鼻子。

“晓得了晓得了,下回不敢了,莫把我送到派出所去要得不?”孙二一边穿好短裤一边头也不回一溜烟跑了,消失在夜色中。

哑姑极其恐惧的缩在墙角,浑身发抖,见孙二跑了,她“呀”的一声猛然站起来冲出门,向清水河河边上奔去。

“不好了,哑姑要跳河!二麻狗快去街上喊谢老四转来,我们这些人去河边救哑姑!”包工头姚老黑率先沿着哑姑跑的方向追去,呜啦啦后面跟了一群人。

刚追到河边,只见哑姑在月光下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落进水里,包工头姚老黑和另外两个泥水匠也随即跳进水里,把在水里挣扎的哑姑推的推、拉的拉弄上岸来。哑姑瘫坐在草地上,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她肩膀微微抖动,眼泪和着河水无声的流啊流,那是伤心委屈、无依无助的泪水啊,让这群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流下了泪水,可是又不知怎么劝慰……

谢老四在二麻狗的带领下气气喘吁吁的也跑来了河边。

他包工头表叔上去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畜牲啊谢老四,你丢你屋祖宗八代的脸啊!各人婆娘都不要让别个搞,你是人嘛你?哑姑哪点配不上你,你讲?勤快老实、聪明和气,让你娶到她,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啊,你还嫌人家哑,你各人屙泡稀狗屎照一下看看是不是个人!还好今天晚上她跳水我们救得快,她要死了,你就去劳改!”

谢老四摸着被包工头表叔姚老黑打痛的脸走到哑姑身边摸着哑姑的头发:“哑姑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下次不赌了!”

哑姑闭着眼睛,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如泉涌。谢老四背起哑姑,几个人在后面扶着返回学校的食堂。

谢老四第二天破天荒的干活卖力了,他说让哑姑休息两天哑姑也不肯,还是早早的和我们一起挑砖和沙浆。

人们都说谢老四这下老实了勤快了,哑姑好日子要来了。

可是没干两天,谢老四狗改不了吃屎的夜不归屋了。

就在青冈坪小学宿舍快完工的前两天晚上,谢老四又去孙二的赌博场赌博时,镇上的派出所突击打击聚众赌博,谢老四和孙二统统被抓,拘留一个星期。从拘留所出来后,谢老四带着哑姑就去别的地方找事做去了。我也因为青冈坪镇小学宿舍完工后马上和亲戚去了广州打工,对于哑姑后来的生活情形也无从知晓了。

唉,哑姑,二十多年过去了,后来的日子里你是继续和谢老四梦靥般的生活呢?还是离开了那个心肠狠毒不知好歹的男人呢?

但愿你的生活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糟糕!

作者简介

詹明,笔名夜航船。湖南湘西人,70后,爱好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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