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进/燕子
燕子紫羽翩翩穿柳岸,剪尾俏俏逐飞花。清明过后东风暖,筑巢寻常百姓家。...
一缕温暖的风吹过江南,蹿过关中平原,裹挟着些许黄土,一头扎进西北最贫瘠的黄土高坡,就不走了。
这时,背阴处山洼洼里 ,沟渠里,一溜溜残雪,灰头土脸,逆流成河。
至此,黄土高坡的冬天大概要结束了。
春天最先爬上老屋门前的杏树,蠢蠢欲动。
枝桠上密密麻麻的花苞苞,憋着气,鼓着劲。昨天还是指甲盖大点,仿佛一夜之间,就伸展出几片花瓣,羞羞答答,挤眉弄眼,像山里的女娃子,涨红着脸,在日头底下挤暖暖。挤着挤着,总有那么几片不安分的,跟着蜜蜂蝴蝶跑了,与迎面旋过来的风撞个满怀,打几个转转就落在了爷爷的草帽上。
爷爷右手捉一锅烟,左手捏着烟袋,老望着杏树若有所思,一簇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我看爷爷的样子就感到失笑:莫非爷爷也学会欣赏花了。嘁,年年开,年年落,有啥好看的。
我 问:“爷爷,你是看花哩,还是想吃杏儿哩?杏儿还么从花疤里长出来哩。”
爷爷把烟锅在树干上磕几下,说道:“狗娃,你看这天也暖和了,我们屋里的燕子咋还没有飞回来哩?”
俗话说,燕子不进愁家门。
小时候虽穷,还没有和三爸分家,爷爷是家里的大掌柜,一大家人和睦相处,推着过日子还算平顺。
爷爷年轻时会擀毡,留下一张弹羊毛的弓弦,竹子做的,就横着拴在房梁上,被烟熏得黑不溜秋的。一对燕子明察暗访,明目张胆地在这个弓上筑了爱巢,生儿育女。
爷爷欢喜得很:“宙两拐燕娃娃胆子真格大(这两只小燕子胆真大),把窝垒滴个(我)的弓上了,揽个一样(和我一样),走夜路不害怕鬼。”
爷爷不喜欢猫,说夜晚叫声像婴儿哭一样。
爷爷也不喜欢狗,说人都没饭吃,狗吃了浪费粮食。
爷爷喜欢燕子,说:“燕儿捉了虫子还能保护庄稼哩么。”
就这样,这个不速之客住进了我家,秋天飞去南方过冬,春天又翻山越岭找寻到它的家,就像家里一个亲人出门远游了,归期到了,就盼望着突然间出现在你面前,一阵惊喜,一种久违重逢的温暖。
爷爷就在等他心中的温暖。
每天早晨,燕子的生物钟一到,天刚麻麻亮就开始叫,在房梁间乱飞。爷爷赶紧下炕打开门,它们就一溜烟飞出去找虫吃,或者衔些细草、毛发回来垒窝。看着它们一口一口编织的窝,小巧玲珑,精美别致,真可谓勤劳勇敢,兰质蕙心。
有时候雨雾濛濛的,它们就在低空时而俯冲,时而平行,时而绕屋檐盘旋,轻盈灵巧,秀外慧中。飞累了就停在院子里晾衣服的铁丝上,两只很有骨感的小爪子紧紧抓着铁丝,极其灵活的脖子,鼓着黑豆似的眼睛左顾右盼。白色的肚皮,一对黑色翅膀,剪刀似的尾巴,一字排开,整齐划一,像操练过的士兵,嘴巴不停地喊“一二三四五六七”,呼朋引伴,好不热闹。微风拂,花瓣纷纷扬扬,铁丝摇摇晃晃,它们在诉说相逢后的甜言蜜语,享受你侬我侬的爱情。
几间青瓦房,一树花开,几只燕子,就是一副水墨画,是烟火人生。
山村的春天就在一副画里慢慢展开。
自从家里来了燕子,爷爷总是等它们飞出房去再喝茶:那时用柴烧火煮罐罐茶,爷爷怕烟火呛了燕子。
爷爷的茶炉子永远放在炕头的右上角,是一个烂脸盆,用和着麦衣的泥巴填八分满,中间用红胶泥垒三截小桩,围成三角形,上面就架着茶罐罐。
喝茶的时候,干树枝引火,再塞几根硬柴,火旺起来,罐罐里水开了茶叶翻滚,时不时溢出来,浇得火苗“扑兹兹”地响,再用麦杆戳捣几次,一遍一遍熬,一罐接着一罐喝,先酽,后浓,再淡,直喝得无色无味,才算把茶喝败了。
爷爷最后还把茶叶噙在嘴巴里砸吧砸吧,这是习惯,怕浪费,就像吃完饭舔碗一样。
爷爷喝茶,我和妹妹也没闲着。
小时候没有零食,嘴馋得厉害 ,到处找可以吃的东西。到厨房偷拿妈妈几瓣蒜、一把粉条。蒜埋进火烣里,蒜皮烧焦了,一股蒜香扑鼻而来,用树枝扒拉几下,顾不了烫就往嘴巴塞,吃起来不辣,柔柔软软的,比肉香,还可以治拉肚子。粉条就一根一根烤着吃,又酥又脆,像虾片一样。
童年的快乐就在火苗间跳跃,在茶水里流动。
长年累月,烟熏火燎,屋里墙皮上糊的书纸 被熏成焦黄色了。屋顶的大梁、椽、草衬熏得跟墨涂过一样,油光闪闪。
婆经常说爷爷把房熏完了,但爷爷就是离不开喝茶。喝罐罐茶是老先人传下来的习惯,是爷爷生活的一部分,是艰苦生活中的精神寄托,也是西北人待客的习俗。
晚上燕子飞回来,在窝边上探头探脑的。
累了一天的爷爷盘腿坐在炕角吃水烟,婆靠着窗户纳鞋底,锥子在头发里划拉一下,又在鞋底上戳一下,嘴和手都攥着劲。
我和妹妹趴在炕沿边算算数,刚伸出指头一个一个加,燕子就叽叽喳喳一阵叫,数字加了几个也忘了。
看爷爷眯缝着眼,就拿填炕眼的推耙朝弓上捣一下,受惊的燕子尖叫着绕房梁乱飞。爷爷突然睁眼:“呔,坏怂,你不要招惹它撒,布当晃晃滴(可怜)。”吓得我赶紧收了家伙,乖乖数指头。我斜着眼,哼,等哪天爷爷不在屋,就把你的皮子赎了。
一会儿,一切归于平静。
燕子的脑袋和屋顶一样黑,爷爷看不清楚。如果听不到叫声,爷爷就下炕扬着脖子瞅瞅窝,看燕子在不在。我们就偷着笑。只有婆敢骂爷爷:“玛你爸吃劲腾,要是个黑了么回来,你能到门口瞅一眼不?”
爷爷瞪一眼婆:“你会拉苍蝇蚊子不?”
婆就说:“我不会,我就会做饭哩么。”
爷爷又瞅一眼婆:“哦,务就对了。”
婆说:“明儿你别吃饭,叫燕娃娃噙些虫虫儿你吃昂。”
其实婆也是喜欢燕子的,只因为她攒的几捋头发塞在院子的墙逢里,等着货郎来了换针线哩,突然发现头发不见了,她以为是燕子叼去垒窝了,所以爷爷关心燕子婆就不服气。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除了在土地里挖光阴,就是人畜、鸟禽的陪伴;从穷苦中活出乐趣,于荒凉中走出繁华的风景来。
也许这就是生命中安排好的,父亲外出当了工人,爷爷在田地里刨了一辈子食。
总能在下雨的时候看见一个老汉,头戴破草帽,肩披破塑料布,挽着裤脚在麦田里撒化肥。左手揽着一盆尿素,走一步,右手抓一把尿素顺手甩出去,唰……一个漂亮的弧线划过雨帘,步态匀称,目光坚定。
脚步跨得大走地快就撒得稀,相反就撒稠了,爷爷要的就是不稠不稀,这是庄稼人的技术。割麦茬要割平整,活人要活得实在,这是庄稼人的本分。
生活褪去旧的颜色,燕子飞去飞回,新老交替,有一种相伴就是不离不弃。
我们长大了,爷爷和婆越老了。家里修了新房子,全家都搬进新屋了,就爷爷不肯去,谁劝都没用:他不想留下一窝燕子,还有后院圈里一头猪。
离开他生活半辈子的老屋有不舍,我想,最重要的是新屋打乱了爷爷的生活方式:不能用柴架火喝茶了,怕把屋顶熏黑了;用电炉子喝茶,喝不出茶的韵味,不习惯,还得讲干净,憋屈。
唉,只能依了爷爷,一天三顿饭送着吃。
一个夏天的晚上,突然雷鸣电闪,狂风暴雨。早上送饭的时候,看见爷爷披着棉被端坐在炕中间,他旁边的草帽碗碗里趴着几只毛没长全的燕娃娃,伸着脖子,张着嘴,样子失笑得很。
爷爷漫不经心地说:“夜晚的雷声爷咋大得很,像跌到房顶上一样。”
到后院一瞧,我的个天爷爷吆,一棵细长高大的椿树被雷拦腰劈断了。猪好像吓得也不轻,听见一点风吹草动就发疯了跑,几天没有吃食。没过几天,燕子引窝了,就坡下驴 ,爷爷顺势搬进了新家。
在岁月的长河里,走过一个世纪的风雨,经历了战乱,忍受了饥饿,战胜了贫穷,却没有逃过生命的轮回与自然规律。最后,像两片杏树叶子一样落入泥土,没有生如夏花般绚烂,也没有死如秋叶之静美。
一座坟墓堆得再高,也高不过山,你走得那么远,那么远,也没走出一片黄土地!
把一段古言藏进燕窝里,借我一个春天,让燕子用动听的歌喉唱给你,你听见了吗:
月亮光,月亮光,
三个秃子睡了一大炕。
听见厨房里剁得腊肉响,
起来一看是酸拌汤。
作者简介
王艳红,女,汉族,1974年2月出生,甘肃秦安人。爱好文学写作,平时喜欢看书,听古筝音乐,看秦腔,热爱家乡的一草一木,现在武汉工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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