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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生/王喇嘛先生二三事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2-01 19:17:14 93 浏览

王喇嘛喝醉了老跟我讲:“我少林寺驻武当山办事处大神父王喇嘛的名号谁不知道!”我听了总会默默地颔首微笑。

有外人的时候,他是不说这话的。席间有人言及他,他最多双手合十说一声“南无”。

按他自己的话讲,僧人要有威仪。我问他谁定的规矩,他说:“狗屁的佛祖。”

我和王喇嘛自幼相熟,原因我两家是世交,祖上世世代代找他家瞧病。

王喇嘛父亲曾是本县名医,医好患者无数,人送锦旗“杏园新秀”、“六六六”等。有一日,王父读先贤经典,读到妙处突然大喝一声:“学医救不了秦安人!”于是,当场弃医从文。

从文从了几年,发现当今社会没几个人看书——看书的也全是一帮情怀贩子。文也懒得从了,抛妻弃子,自己起了个道号叫王阴阳,求仙问道去了。

这里的“去了”二字可能会引起误解,其实也没走多远,王阴阳主要活动范围仍在北坛和南下关一带。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嘛。

人都说王阴阳疯了,王阴阳回敬他们:“你他娘的才疯了。”人家就说:“那你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来啊。”王阴阳连连摆手:“止!止!我法妙难思。”又长叹一句:“哎,秦安人……”然后,就一直摇头。

阴阳跟他儿子说:“别在尘世混了,人间不值得。”拍拍脑袋,又想起一句,说:“混修行界也别在秦安混,这群人不开窍。秦安这地方,只长柴草,不生乔木。”

喇嘛把他爸的话听进去了。他打小就这样,听家里人的话。一等到十六岁能办身份证了,就办了张身份证,坐上了去西安的火车。

他在法门寺出的家。

我这么说可能有人不稀奇,这么讲吧,在法门寺出家相当于考上了清华的少年班,往后必然是平步青云呐。

说起来法门寺,多少年没收过这样的小徒了。在佛学院拿了硕士文凭,或者985大学毕业找不着工作的,方丈才愿意要。有人说出个家还得看文凭,这不是俗了嘛。那倒不是,方丈说了,成佛要看慧根,聪明的人慧根多一些。

所以,喇嘛出家就出得很惊艳了。

一开始去投法门寺,人家肯定不应啊。王喇嘛说:“我要出家。”法门寺的人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识几个字儿你就来出家。王喇嘛忍了,自己嘀咕,“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喇嘛在等一个机会。

过了几天,法门寺举办佛法大会,迎一粒高僧的舍利来寺里展出。据说这舍利珠圆玉润,佛光宝气,和那些拿肾结石充数儿的不同,价值连城。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都来一睹圣迹。

当天,法门寺里人潮涌动,方丈捧着舍利缓缓走着,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人群纷纷让开出一条小路来,大有摩西分海之气势。突然,人群中钻出一个小伙子,刷的一下就把方丈手里的舍利抓过来塞嘴里了。

大家伙都蒙了,这算什么事儿?没见过。

方丈也惊了,说:“你吃舍利干嘛!”

喇嘛嘴角微微一笑:“因为空。”

也许就是这句话让方丈觉得这孩子有慧根,动了法心收了他。不过,我也听过别的说法,说喇嘛威胁方丈如果不收他,他就把这枚碳酸钙聚合物咽了让胃酸给腐蚀掉,还逼着方丈当场立了字据。我宁愿相信前者。

他在法门寺待了四年,修加行位。

发朋友圈:“今天读《阿含经》,我佛真牛逼。”

我微信上评论问他:“你资粮位够了没,你就修加行。”他发了两个emoji的表情:“先欠着,嘿嘿。”

喇嘛回微信一直都是秒回。他说自己打坐的时候不看手机会睡着。

有时他发消息给我,说最近打坐入不了定。我说:“你一天瞅着个手机入屁定。”他说不是手机的原因,“我心里住着个人。佛是无情者,成佛了她会伤心的。”

喇嘛心里是谁我知道。

我说:“那你回来吧。”

喇嘛说:“我不能,秦安不长材木,我这一身本事没有用武之地。就算我回来,我也没法赚钱,没法给她幸福。更何况,我回来是给我爸丢脸。”

就这么着,待了四年,拿到了法门寺的认证资格。

我问喇嘛:“就你一天看手机还能拿到资格?”

喇嘛说:“那群和尚,一天做什么禅七,做什么修持,有用吗?考试考吗?我考试前背了三个月经,稳稳地过。”

喇嘛这人真的是有慧根,我是信的。

可是,喇嘛转头又说:“我想走了。”

“哈?你在法门寺里待着好好的,一天装装样子喝喝茶,不愁吃不愁穿,做个受人尊敬的大师傅多好啊,你跑出来,跑哪去?”

喇嘛说:“这样的人生太没意思,我能看见我所有的未来。如果一个人的未来都注定了,那这个人和死了有什么差别。”

喇嘛就走了,去深圳创业了。他联系了几个深圳信佛的老板,在市郊开了一家小庙,打广告写“法门寺高僧”。

等了两三个月,没香火。有香火也没供养。喇嘛发朋友圈:“这个城市没有信仰。”

那天,他晚上跟我发牢骚:“这儿的人脑子有病,功德箱里投冥币,还真以为佛祖欠他这点儿破钱呐,缺钱的是我啊大哥。”

我说:“你也别不爽了,这儿人就是靠抠富起来的。”

喇嘛回了句:“艹,睡觉了。”

终于,创业还是失败了。当时我正好在深圳出差,喇嘛来找我吃饭。他说:“我觉得自己被这个城市淘汰了。”

我安慰他:“北上广就是这样,混不好就逃离了吧,没什么丢人的,反正我们在人群中只是一粒沙子,多一颗少一颗没什么区别。”

喇嘛闷了一口酒说:“那你们这些人往一线城市跑图个啥啊?”

对啊,图个啥?

我喃喃道:“可能一线城市社会资源好吧……”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岔开话题:“你们和尚也喝酒啊?”

喇嘛摆摆手:“不饮便康强,佛寿须千百,且进杯中物。”

那天晚上,我们喝得东倒西歪,吐在科技园区的灌木丛里。

喇嘛不回法门寺了,脸上挂不住,在少林寺谋了个闲职,终究没有还俗。

我问他:“不闯荡了?”

喇嘛说:“不了,细水长流,挺好的。”

“还俗?”

“嗨!你少跟我提这事儿。”

偶尔相熟的人聚一聚,都说喇嘛不似以前那么活泼了。喇嘛笑笑,继续喝他的酒。

佛说因缘是注定的,果报也是注定的。深圳注定容不下一个混吃等死的和尚,这和尚也注定在无余涅槃与有余涅槃的夹缝里苟活。

有人说他不成器,做和尚都做不潇洒。其实不是,喇嘛当然知道人间不值得,只是他放不下尘世。

作者简介

罗生,99年生秦安人,大学本科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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