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霭白云 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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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声/青涩年华里的那些人那些事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2-04 21:07:54 113 浏览

大师们说,文学应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大师们还说,小说的最高境界就是塑造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形象。

我曾苦苦寻找典型环境,发现典型环境就像水中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我也曾试图去寻找典型形象,却发现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平凡得就像干旱土地中落入的一滴滴水珠,卑微到尘埃里,听不到一丝清脆的回响。

那就让典型环境和典型形象在一边凉快着去吧!让文学也到一也凉快着去吧!我记忆中的他们,身影模糊却又清彻见底,摇摇晃晃却也光茫四射。在某一天、某一刻,在许许多多的某一天、某一刻,他们会在我的眼前显现,消失。

消失,显现……

他们不会高于生活,他们和生活平起平坐。因为他们属于生活,而不属于文学。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天下午,全校的师生被集合在了秦安四中的操场里。太阳从西边斜射过来,薛校长站在所有师生的前面,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薛校长双手背在后面,声若洪钟:“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是通知大家,从今天开始,全校学生未办身份证的,必须在一天半之内办完!有了身份证,你们就成了有身份的人了!我的讲话完了,散会!”

操场里静得连一只麻雀的声音也没有,我们沉浸在薛校长简洁而精辟的讲话语境中,刚回过神要解散的时候,张副校长从一边站了出来,大声喊道:“等一下,再说一件事。”于是,刚转过了头的、还没转过头的学生们,又一次转过了头,站正了身体,侧耳倾听。

“有住校生反映,最近有一些瞎怂学生,一天逃学不上课,像老鼠一样溜进二铺(设在校外的一处住校生宿所,若在今天它会叫学生第二公寓),把住校生的煤油炉子一点,清油一倒,馍馍切成片片,油里一炸,像猪一样吞着一吃就走了。你让人家住校生吃啥,喝啥?”张副校长刚一停顿,全操场里轰堂大笑。  

“不要笑”张副校长喊了一声,操场里又静得连树叶声都听不到了。

“再如果发现,打断你娃的狗腿!好了!散会。”

这一回,学生们又沉浸在了老鼠、猪、狗腿的意象中,这些意象远比舒婷的橡树、木棉,庞德的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闪闪的花瓣来得更形象,更生活化。学生们久久地站在原地,不肯解散。

世界上有无数的会是在漫长的等待中结束的,唯有这一次例外,它简洁、生动,它惜时如金,它穿过岁月的隧道,在我的记忆里成了一次会议的典范。

从这一天开始,从薛校长说出的那句话开始,我们都将成为有身份的人!

第一个出来证明自己是有身份的人是树春。

树春和我一样,是那几个经常逃学,而且会像老鼠一样溜进二铺、像猪一样吞吃住校生的油炸馍馍中的一员。据许多学生讲,树春在初中时是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样样俱全的乖孩子,但到了高中,他就成了和我一样的人。他就是近朱者赤、近墨着黑的直接证据。我是顽货,他也成了顽货。

那一年,树春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初三一个叫杨青的女孩。杨青的教室和我们的教室挨在一起。杨青家住在清水河北岸,杨青每次放学都要提着一双雨鞋从我们班门口经过。

“杨青提着雨鞋的样子真好看。”树春无数次重复着同一句话。树春每次说这句话时都像个诗人。

那年六月,杨青要毕业了。那一月,树春每次远远地站在路口,看着杨青淌过了清水河,看着杨青的背影成了一个小黑点,才会骑上自行车回家。那个六月,他每天都怀揣着一封写给杨青的信,每天都下绝心要把这封信送到杨青手里,但到了第二天,我总会看到他仍然在认真地修改那封信。

有一天,他消沉地说:“信没送出去,人家不接。”说这话时,我们的另一个朋友玉魁却红了脸,呐呐地说:“我送的。人家不接,我说是树春给你的,杨青说我不认识树春。”

我说:“我给你送,保证送出去。”

“谁在吹牛?”坐在一旁偷听的文魁和振国,将头凑了过来齐声问我。

“打个赌,送出去了,你们每人给我一包加长过滤嘴的大前门。”我说。

“行!”四个人同声应道。

这时候放学的铃声正好响了,这时候杨青夹着几本书出了她的教室门口,正朝我们这边走来,我要来树春写给杨青的信,大步向杨青走去。

“杨青,这是树春给你的信。”

“我不要,我不认识树春。”

“我放地上了,你不拿,别人捡去上面是你的名字,丢的是你的人。”

我把信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扭头就走了。

躲在窗户后的四人看到,杨青羞红了脸,四面看了一眼,迅速地从地上捡起了树春写了整整一月、修改了整整一月的书信,夹在了书本里,消失在放学回家的人群之中。我似乎听到她咚咚的心跳声在我的身后回响。

后来,杨青再没有从我们教室前面走过。后来,杨青就初中毕业了。树春没有收到杨青的回信,也没有收到杨青的退信。

杨青就毕业了。毕业了的杨青就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好像从要办身份证那天起,一夜之间,我们都长大了。          

那一年,琼瑶正热,汪国真正热,席慕容正热。那一年,清水河流域的书店里还买不到《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但没在中央广播电台听过这两部书的人也是少数。

第二个蹦哒出来证明自己是有身份的人是初中二年级一个叫宋小慧的小同学。

那天放学,我正要骑停放在教室后面的自行车时,却发现在靠近自行车铃的地方插着一页叠成V型的纸条,打开一看,是一封没有称呼、没有收信人的书信,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

我不去想

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

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地平线

我不去想

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落款写着:“这是汪国真的诗,我把它送给你,我喜欢你,等你回音,宋小慧。”

我的自行车就停放在我们教室的后面,初二一班教室的前面。

我抬头一看,一个小女孩在初二一班教室的后门前一闪就不见了。我走进初二一班,教室里还有写作业的学生,一问果然有一个叫宋小慧的女生。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在初二一班的门前叫住了宋小慧。这是一个瘦小的女孩。我拿出了那个纸条。

“这是你的?”

她眼睛里满是恐慌,点了点头。

“认错自行车了吧!”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给你,以后要好好学习,才多大的个小屁孩,知道什么叫喜欢不喜欢吗?喜欢读书才是正路,以后再不敢这样了。你爸爸妈妈知道会揍你的。”

小女孩拿过她的纸条,低着头走了。

第二年秋天,我收到来自秦安最好的高中——秦安一中的一封来信,上面写着只有一句话和三个感叹号:“大哥哥,我考上了一中,谢谢你!!!”里面没有写信人的姓名。

常晓强是我的同桌。

常晓强的烟龄很长,抽烟的资历很老。常晓强抽烟时会把烟一口气全狠狠地吞进去,又会狠狠地将烟全吐出来。常晓强抽烟的样子很帅,很潇洒。他吸烟时享受的样子让我们望尘莫及、自惭形秽。每天清晨,早操一上,许许多多的学生会到四中宽阔的操场上去晨读英语,或背诵古文。常晓强常常也会在这个时候去操场,但他去操场是为了狠狠地吸一支烟,他与烟好像有仇大怨深。

这一天,当他正将一口烟要狠狠地吐出来的时候,一只大手从后面打在了他的头上。从后面袭击他的是我们的薛校长。常晓强回头一看,撒腿就跑。薛校长追了上去。这时候的常晓强是一只小鸡,薛校长则像是一只老鹰。眼看老鹰抓小鸡的一幕就要实现,突然薛校长脚底一滑,一只鞋掉在了他的身后。薛校长回头捡起那只鞋就朝常晓强奔跑的方向扔去。可鞋没有砸中常晓强,却砸在一个女生的《世界地理》书上。那个女子拿起鞋子递给了薛校长。当薛校长穿好鞋子的时候,常晓强已不见了踪影。薛校长清了清嗓子,对周围的学生说:“都好好给我念书,再如果学这顽货,我就……”薛校长看其它学生都慢慢地挪到了离他更远的地方,就不说了。他拍了拍鞋面上的土,将两手背在后面,慢慢地走出了操场。

被薛校长的鞋子砸烂了几页《世界地理》书的那个女生,是我们班的王苗苗。薛校长没再追查常晓强,王苗苗用透明胶布贴好了那几页书,可常晓强却硬要拿自己从没在上面画过一字一词的《世界地理》换王苗苗作满了笔记的地理书。王苗苗不肯,常晓强有些过意不去。

常晓强再没去操场上抽过烟,他多次说:“这老头,吓死我了!”他说这话时,那神情就像在说他的父亲或者爷爷。后来,我们无数次给别人说起这件事,都会模仿常晓强的口气:“那老头,吓死人了。”说的时候,我们都会像在说自己的父亲或者爷爷。

常晓强再也没去过二铺,我和树春也再没有去过二铺。但我们经常会在教室里摸仿着张校长的口气,调侃对方。每到这个时候,周围的男生就会回过头来,哈哈大笑;而女生会捂住嘴,将脸贴在桌子上偷偷地笑。

这时候总会有人说:“办了身份证,你们都已经是有身份的人了,再不能笑没笑样,坐没坐样了,太有失身份了!”

笑声没减,倒是更大了些。

每次捂着嘴偷笑的人里面就有王苗苗。

王苗苗一笑,常晓强就显得特别高兴。有无数次他在一页页白纸上写着“王苗苗你好”,又无数次将“王苗苗你好”用笔划掉。

有一天,他不写了。他对我说:“哥哥,你替我写吧,要含蓄婉转,你的文笔,全四中若你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为哥们两肋插刀,我义不容辞。

我花了一个自习的时间,倾我毕生的才华,替常晓强给王苗苗写了一封信。信里没有一个“爱”字,也没有一个“欢喜你”这样的字眼,但我却将五年来常晓强对王苗苗同学一点一滴的仰慕之情,统统渲泄,最后我写道:“我怕我的表白会给你带来伤害和不安,但我无法控制我矛盾的心,我等待你的判决!”

常晓强看后,激动地说:“你简直像把我的心剖开看过一样,你写的都是我想说的,可我怎么也写不出。”他狠狠地在我背上砸了一捶:“不亏是我的好兄弟!”

第二天早晨,我将常晓强抄誉整齐的书信夹在了一本《中国当代文学讲稿》里。王苗苗爬在桌子上写作业时,我将书放到了她的面前,说借她一本书,让她好好看看!

一个星期后,王苗苗将书还给了我。里面夹着写给常晓强的一封信,字迹零乱而潦草,有许多字写上又划掉了。信里说:“常晓强同学,我希望你抛弃一切杂念,努力学习,为明年的高考打下坚石的基础。”

半个月后,常晓强彻底抛弃了一切杂念,走向了社会这个大舞台开始了他的拼搏之旅。走时,他笑着说:“我是有身份(证)的人,这个世界是属于我的。”

许多同学都笑了。我笑了。王苗苗捂着嘴也笑了。常晓强比我们早一年走向了社会。

一年后,高考结束,我对王苗苗说:“给张照片作个留念吧!”她给了我两张。

再后来,王苗苗上了长庆石油学校。常晓强一会儿在兰州,一会儿在卡塔尔,一会儿在毛里求斯。

2016春天,93届文科班在秦安同学聚会,我没有去参加,常晓强也没有去参加。我的另一个哥们文敏见到了王苗苗。王苗苗向文敏打听我和常晓强。王苗苗说,收到那封信把她吓死了,吓得她一个月不敢用眼睛看人。

王苗苗和文敏说话的时候,文敏不知道我在哪儿,我不知道常晓强在哪儿,常晓强不知道王苗苗在哪儿。

前面提到的每一个名字,都将成为我后面文字的主角。他们不会高于生活,他们和生活平起平坐。他们是我人生驿站里时隐时现的面庞,是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闪闪的花瓣。

作者简介


雪 落 无 声,70 后,秦 安 县 五 营 镇 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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