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钰/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出嫁了
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出嫁了。
阴冷的天空下着雨。摇摇摆摆的送亲队伍把乡间的黄土路搅拌成了一锅黄泥粥。秋风呼啸着向路边几棵秃顶了的老枣树袭去,把仅有的几片残叶吹落在黄泥里,转瞬间,被乡邻踩踏得找不到踪迹。
之前和姐姐说好,我扶她上马,亲自护送她到婆家,但可气的老阴阳先生无情的一句“八字不顺,属相相克,不得送亲”,硬生生把我排挤出送亲队伍。
我家是村子里最穷的,姐姐也是村子里最好看的。
姐姐十八岁时,出落的像“画儿”里的人一样好看,村子里没结婚的小青年都爱往我家跑。我很高兴,但是姐姐却不喜欢,说他们很讨厌。我没有这个感觉。
每当家里来的人很多时,姐姐总是把我叫到跟前待着,说我能保护她。
其实,姐姐比我大五岁,我们俩都是一月份生的,她生日的第二天是我的生日,从我记事起,姐姐就迟一天和我一起过生日。姐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过生日有意义。”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懂姐姐说的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姐姐念过三年书,学习成绩很好,年年是班里第一名,数学、语文常常满分。
就是现在我五年级的数学题,她也能像玩游戏一样轻松的做完。可是,我就不行了,年年考试我最高分是语文,今年才考了31分。老师说我脑子进水了。我认真地回忆了所有的事情,头没有进过水啊。
每年我就洗一次脸,是在农历腊月三十晚上。因为姐姐说如果大年夜再不洗脸,狼猫会在明年每天咬我的耳朵的。所以,每年过年的时候,就委屈一回。
就这么一回,姐姐给我洗脸时我还是要哭。
我放学回家问娘,是不是生我的时候没注意,把我扔在接生水盆了。娘说我是不是吃草了,要不怎么会说出这个话来。第二天,娘就去学校,口吐白沫的将老师狠狠的骂了一顿。我也不知道娘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骂老师嘛!
后来,因为爷爷的强烈反对,姐姐早早地就收起书包,辍学了。每天和村子里的婆娘们一起背着背篼割猪草。两头老母猪是我家的所有经济来源,全家六口人的开支都要指望它生猪娃子卖得的钱。
虽然我还有个弟弟,但姐姐最疼我。
有一天晚上她教我写作业时,弟弟拿娘的毛线团一次接着一次的打我和姐姐,我把弟弟抓过来打了一巴掌。结果,我被爸踢了一脚,被娘在脸上打了一巴掌,还被爷爷重重的打了两旱烟杆,说是我把娘的毛线团弄乱了,还欺负弟弟。我疼得哭了。姐姐给我擦眼泪时,爷爷、爸、娘、弟弟都被电视机里赵本山的小品逗得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村子的尕蛋向我扔石头,一边扔一边说我是傻子。姐姐听见了,跑过去狠狠的将他打了一顿。结果第二天,尕蛋的爷爷告诉我爷爷这件事。姐姐刚背着一背篼猪草回家,就被爷爷用皮带在她身上抽了十几下,留下深深的血印子。
当时姐姐没有哭,我哭了。我找爷爷评理,爷爷说姐姐是惹祸精,没理我的哭叫,就抱着十岁的弟弟买糖去了。自那以后,我就不太喜欢爷爷了。
姐姐喜欢村里的海子哥,我也喜欢他,因为村里就他护着我,常和我玩。
海子哥长得高高大大,皮肤黑黑的很健康,村里年轻人里他是最有力气的。一次背二百斤大米走山路我都跟不上,我觉得只要和海子哥在一起,村里人没有人敢喊我傻子,也没有人欺负我。总爱欺负我的那些人,见到他和我在一起,远远地就跑开了。
但是,我家里人都不喜欢海子哥,只要他来,娘和爷爷的脸色立马阴沉的要下雨了,黑黑的很吓人。通常这时候我不敢说话,也不敢走一步路,因为如果动一下,娘就骂我:“穷鬼崽子,跑出跑进的想死啊。”还用扫帚打我几下。姐姐也会默默无闻的剁猪草,只是用眼光偷偷的看海子哥几眼。
海子哥决定出外打工的那天,姐姐起来得很早。我陪姐姐送海子哥,送了很远很远才回家。结果,爷爷和娘都打了姐姐,说姐姐是骚货,姐姐哭得很伤心。
我也不知道“骚货”是什么意思,只是陪着姐姐流了很多泪。姐姐说谢谢我,还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洗了,给我洗了脸。记得那次洗脸,姐姐也没说狼猫,我也没有哭,我只觉得姐姐身上真的很香。
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姐姐眼睛红红的,泪水挂了满满的一脸。就问姐姐怎么了,姐姐说她的梦没了,海子哥去了天堂。我说海子哥去山西挖煤了,咋会上天呢?姐姐苦苦的冲我笑笑,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流下来,我拿衣角默默的帮姐姐擦眼泪。
这以后,姐姐就很少笑了,单薄的身体越发的瘦小了。
海子哥的离去把姐姐的魂也带走了。我好想替姐姐去天堂问海子哥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每次我这样说,姐姐都哭的很凶。
姐姐说:“我只有一个你了,好好生活。你海子哥在天堂等我着哩,过不了多久,姐姐就和你海子哥一起飞到天上去。”
我想让姐姐把我也带上天堂,只是,看见姐姐泪光幽幽的眼神,我什么也说不出口,蔫蔫地走开了。
姐姐闪电般地出嫁了。
前几天有一个秃顶的老头刚来提亲,今天她就出嫁了。
开始,我很替姐姐高兴,因为那个秃顶的老头拿了很多东西来我家提亲。我听娘说他给了十万块钱的彩礼。
可后来我不高兴了,因为那个老头不是替别人提亲,是为自己讨老婆。
我就和姐姐说:“你别嫁他。”姐姐说: “好。”夜里姐姐就逃跑了。后来被娘和爷爷抓了回来,狠狠的打了一顿,还关了起来。直到今天快出门的时候,我才见到姐姐。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
父母亲和程妈一起,在厨房收拾东西。白色帆布缝制的大帐篷安静地笼罩着我家的小院,帮着办席的村邻在帐篷下搬移着借来的桌椅。乡里人只要远远的一望,就知道谁家在办宴席。小拐子又被乡邻们弄醉了,坐在柴堆旁的泥地里闹着。
最爱我的人是姐姐,我也好爱她啊。虽然今天我被迎亲的婆家人打了一个半死,但我还是后悔没能留住姐姐。我多么希望姐姐能够再次为我擦擦嘴角的血迹,能多看一眼我这个流着鼻血拼命追赶她的弟弟……
看着弯弯曲曲的送亲队伍渐渐的消失在雨幕中,唢呐的声音慢慢地埋没在黄泥里,我躲在院场的麦垛后放声大哭!
今天,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出嫁了。
姐姐,这时的风刮好大,雨下好急啊!疼爱我的你,不知是否已平平安安到了婆家……
作者简介
刘文钰,男,80后,哈达铺镇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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