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秦安罐罐茶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无论春冬夏秋，还是阴晴雨雪，当东方泛着鱼肚白，晨星稀拉缀在天边时，天依然灰麻麻的寂静一片。伴随着几声犬吠和一群鸟雀的叽喳，山间的村落里，总会飘起一束束树枝硬柴燃烧时冒出的浓浓白烟，婀娜多姿、扶摇而上。

方方正正土坯围墙青瓦覆盖布满尘埃黝黑铮亮的屋檐下，那星星点点的“渔火”忽闪忽闪地刺痛黎明的沉脸。

身披棉袄抑或短衫的粗悍中年人或者佝偻的老翁，就会圪蹴在屋檐下的青石阶上，围着一个矮矮的粗土炉，把干枯的嘴唇曲得圆圆的，“噗噗”地吹起一团团火苗，身旁平摆着一些早就劈好的干燥短细的硬柴、一大勺清澈的山泉水、一个漆黑油光的曲曲罐、半桶粗劣价廉的茶叶，一个比拳头稍小奶白的瓷茶盅儿，半块饼子抑或一个馒头，如此简单的场景，便铺就了一个农人新的一日黎明前的一段温馨生活。

待土炉膛里的火燃旺，一股股红红的火苗争先恐后地上窜时，那张曲得圆圆的小嘴便还原了本来的状态。

起先，将黝黑的区区罐倒上多半水，煨在土炉的边缘，底部靠着燃起的火苗。

随之，右手从石阶上捡起茶盅儿，左手随意地捏住衣襟边，动作麻利地将右手中的茶盅儿擦几圈，紧握手中。

接着，炉膛里硬柴噼噼啪啪地唱着，曲曲罐里的水咯咯吱吱地吟着。，随着一股上升的白汽，水就开了，猛地将曲曲罐的把儿捏紧提起，给擦净的茶盅倒上少半杯，手捉或多或少的茶叶，放入再次煨在火炉旁的茶罐里，紧随水的沸腾，提起茶罐，把茶盅里的水倒入，又放在火上，两次沸腾后，便将酽酽的、稠稠的、能吊住线儿的黑浓茶倒入茶盅。

最后，一小口一小口的如品尝神仙水似的和着饼子吧嗒。一个农人的“早餐”就这样烟熏火燎、简简单单、温温暖暖的开始了。

农人的一天，可以说就是从一杯杯浓酽苦涩的茶水开始的，与沉重深厚的黄土为伴，甩袖成云，挥汗成雨。

春来将希望的种子撒播在贫瘠干枯的黄土坡，眼巴巴的看浓云从西边滚来，渴望雨水降落，精心耕耘细心照料，心沉沉地期盼酷暑与秋后颗粒满仓。这一漫长的过程总是伴随着每日一杯杯浓酽稠稠的苦茶蒸煮和浸透肌骨，这一过程是对生活的蒸煮，也是对人生的蒸煮。

茶，起初为药，渐成饮品，始于唐，胜于宋，沿于今。

“远上寒山石径斜，来碗略阳罐罐茶”，是唐杜牧对罐罐茶的偏爱。

“临风一啜心自省，此意莫与他人寻”，是元洪希文对其独感之悟。

在人类始祖女娲娲居的秦安（大地湾），不知我那遥远如梦的祖先是何时以茶为饮品，又不知是如何渐次发展为近期每日清晨必不可少的罐罐茶，迎接第一缕晨风来蒸煮苦涩的人生？这一独具特色风味的罐罐茶，不知伴随着多少的秦安人熬过了苦涩浓稠的沧桑岁月。

茶，在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中位居末尾，可不知为何热情好客心地纯善的秦安人总是将喝罐罐茶放在招待客人的开端。

不管亲戚朋友，还是庄间邻居，只要一脚踏进温暖的土院落，寒暄几句后，你就得脱鞋上炕和主人乱侃，不觉间，屋檐下抑或堂房里，其他家人就会端上一盅儿浓烈的罐罐茶。

你刚开口说不渴，谁料茶盅早就塞到你的手中，渴或不渴都成次要的了，你只能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盘坐土炕，一杯接一杯的喝，直至茶水由浓变淡，才记起说声：“哎，好了，不喝了。”接着边抽着自家种植的旱烟，边侃着农事、家境、人情、孩子的学习，老人的身体……

就这样把时间过的散散漫漫，过的连成一大片。猛然间抬头看太阳西坠，才会下炕穿鞋，各自忙各自的活计。有时还会聊上一个通宵，以茶助兴，漫话农事，享受天伦，次日一杯浓酽的罐罐茶，一样的精神，不像一个透夜没闭眼疲乏软弱的人儿，照样精精神神的上地干活。

茶，能提神，我不知如此浓烈苦涩的罐罐茶是怎样把一个秦安人从中年开始提神到白发苍苍时。

秦安农人早上不吃饭那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却没有一个不喝罐罐茶的。听霜落满头、步履蹒跚的老人说，一日不喝茶，就痒痒的难受，似乎最要紧的事没干，又像丢了魂似的没劲儿、没精神……随着一杯浓酽苦涩的罐罐茶的滋润，早上干渴成火的嗓门也开了，僵硬如棍的筋骨松软了，朦胧似雾的头脑也清醒了。

时光荏苒，岁月似箭。秦安人随着生活的日益提高，那种纯朴的土炉也被简易轻巧的小煤油炉、电炉子、电磁炉逐一替代，茶叶也由劣变细到精，茶水也由黑变橙、由浓变淡了。

新千年之后，很多人就不喝罐罐茶了。

一麻烦，二嫌脏，三太苦，四没时间。虽然一般人都改为泡茶喝了，但那原汁原味的罐罐茶在偏僻边远的大山深处，却依然如故。你要是想尝一口纯真原味的罐罐茶，就得不惜辛劳，翻山越岭，走进大山深处土屋依旧的院落吧！

一杯浓酽苦涩的罐罐茶，倒映着秦安人曾经苦涩难熬的日子；一杯稠稠吊线的罐罐茶，蒸煮了秦安人曾沉重艰辛的人生！

渐行渐远的，那曾烟熏火燎、浓稠如线、苦涩难当的日子已成为一幅幅沉淀在岁月深处的图画，却被沧桑世事擦磨得铮铮闪亮！

闲赋拙诗为文尾：

一日一杯罐罐茶，提神养性开嗓门。

润肺清肠保身躯，享乐天伦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