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英|在《暂坐》里 暂坐

又被封在家里了，无奈，无聊，伤感，烦躁，百味杂陈。随手拿起王君推荐的一本书《暂坐》翻阅起来，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了，心气也顺畅了许多。原来一本好书竟是一剂良药——祛除心火、滤去浮躁、平心静气的良药。方悟“暂坐”门口的楹联“南来北往，有多少人忙忙；爬高走低，何不停下坐坐”是人生至理——心静自然凉。

“暂坐”是被贾平凹先生称为废都的西京城最大的茶庄。这里有最好的茶品，最精美的茶盏，还有非富即贵的客人，却从不供客人喝茶，主要卖高档茶供机关或企业。

老板海若是一位单亲妈妈，她的周围聚集了十多个单亲女性。为了生存，为了倾诉，为了心灵安妥，她们相互靠近，抱团取暖，把海若当成领袖，大事小事都喜欢向海若讨主意。为了体面优雅的活着，又都在各自的空间里奔忙。在社会大环境里，他们又难免踩坑或被套路，有着各自的辛酸。《暂坐》借这些女性的故事展示了人间百态，让我们从生活内部看清了世道人心的毛细血管。

女主角海若精明能干，善于斡旋和应酬。为了体面生活，她攀附达官显贵，从市秘书长那里走关系，低价拿来铺面，开设茶庄。为了茶庄的生存，她始终周旋在权钱纠缠的层层关系网中，表面靓丽时尚，生活顺风顺水，殊不知她的内心其实很辛苦。和伊娃久别重逢，海若这样跟伊娃说：“晚上，那些破旧和肮脏的东西都隐藏了，辉煌灯火里是不是觉得都是时尚和繁华啊？”可见她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包裹的并不全是幸福和快乐。

海若是众多姐妹的调和剂和主心骨，她热情善良，大气博爱。无论哪位姐妹有难，她都第一个站出来，谁有心事和困难都是和她诉说，而她又热情真诚的帮助姐妹们解决各种难题。然而凡夫畏果，菩萨畏因，爱的花朵在开，恶的果实也在结。不懂事的儿子、不可知的前途，又让她的内心无比脆弱，所以她渴望靠近羿光，寻找心灵的栖息地，并专门腾出一间房子，布置起了佛堂，意欲通过活佛来解脱自身，救赎灵魂。

严念初长得美，打扮时尚，起初经营电梯生意，没什么业务，后来转做医疗器械。与55岁的大学教授结婚，教授是个玉痴，收藏着两间房子的价值上亿的和田籽料原石。婚后不久生了个女儿，孩子一岁半的时候，严念初和教授离婚，分得了一半家产，离家单过。后来教授亲子鉴定得知女儿并非亲生，气急之下，又给送了回来。

严念初用美色换取金钱，老教授贪恋美色付出代价，算是德行对等吧。只不过，严念初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这做法未免有点不道德，毁三观了。

严念初依附王院长销售医疗器械，将应丽后介绍给王院长的朋友胡老板，并作应丽后高利贷给胡老板1000万元的担保人。胡老板资金链断裂跑路，应丽后找到两位担保人严念初和王院长，签订新合同时，严念初玩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把自己签成了“连带担保人”。面对严念初的花招，应丽后火冒三丈“不是她，我认识王院长是谁？认识胡老板是谁？我是信得过她才同意借贷的，她竟然这时候脱身！？”这就是人性。人世间很多糟糕状况的生成，都是内心里自私、贪欲作祟。

应丽后有23间门面房出租，生活奢侈，有钱有闲，穿名牌，开豪车，羡煞旁人，但她仍然无法摒除内心的贪欲，试图为自己插上金光闪闪的翅膀，不料却嵌入了沉重的枷锁。万恶淫为首，贪婪导致应丽后与严念初反目成仇，也可能让上千万元血本无归……

辛起，是希立水的朋友，来自偏远农村，一心想通过捷径在西京扎根，成为城里人。与小公务员结婚，但丈夫拿着死工资，晋升无望，这令她十分沮丧。为了钱，又搭上了一个70多岁的港商，港商虽然年纪大，但出手阔绰，对辛起有求必应，她很想抓住这个暴富的机会，因此和丈夫提出离婚。辛起说她想得到的东西，一定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可悲的是，她在西京浩浩荡荡的雾霾中迷失了自我。就在她和丈夫纠缠不休的时候，发现港商已返回香港，并不再联系她了，于是她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要去香港生一个港商的孩子……

羿光说：“凡是小动物，要生存，他们都有独门绝技，比如刺猬有刺，螃蟹有壳，节虫能变色，壁虎能续尾。蜂当然和蛇、蜘蛛、蜈蚣一样有毒。”

羿光把海若姐妹比作蜂团。这群蜂团为辛起的事儿仗义施援，帮着辛起，从家里偷出了锅碗瓢盆……趁着夜色拉走了一车，这也为“暂坐”茶庄的毁灭埋下了祸根。

夏自华，一个美丽的模特。与已婚包工头相爱，并为其生子，复位无望又不敢告人，因压力太大，抑郁苦闷，患上了白血病，至死未能复位成功。

夏自花生病后，海若安排众姐妹轮流照顾，并专门养蜂，为夏自花的母亲治疗腿脚风湿。夏自花病逝后，大家为其寻找最好的墓地，又为她三岁儿子的抚养问题商量解决的办法。众姐妹的温情让人动容，这是人性里最真实也最值得发扬的东西。困境中的援手，危难中的搀扶，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人性本善的道理。

这些原本善良的女性，抱团取暖的好姐妹，为何会一改初衷，迷失自我？陆以可问海若：“你说是咱出了问题还是咱生活的环境出了问题？”小说并未给出答案，我想恐怕两方面都已经出了问题。阅读小说，我们从旁观者的角度品味人情世故，浮生百态：都市女性创业的艰辛与不易，生活的多彩与无奈，人性的复杂与善变。

“暂坐”是众女子的精神家园，她们在这里寻求安慰，慰藉无处安放的寂寞和无聊。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期盼，就是渴望活佛到来的时候得到灵魂的救赎，安放那颗无所依托的心，然而活佛一直未到。随着市委书记的落马，“暂坐”也岌岌可危，最终毁灭于一场看似偶然的爆炸事件——辛起丈夫来“暂坐”要人，要家产，打砸店铺，混乱中，张嫂忘记了关烧水的煤气。

而彼时，曾经周旋于权钱纠缠的层层关系网中游刃有余的海若已被市纪委带走，众姐妹的精神家园也失去了主心骨，彼此又早已心生嫌隙，最终分道扬镳，消失在西京的雾霾中。

阅读《暂坐》除品味世间百态，还可领略智者思想，感悟人生。《暂坐》告诉我们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涅槃重生，遭受挫败的欲望就是痛苦，所以，人生需要暂坐，需要坐下来安静思考，认真反思；需要坐下来回望过去，吸取经验；需要坐下来展望未来，寄予期许；需要坐下来思考人生，让短暂的人生更有意义。不要因为追名逐利，迷失自我，忘记自己的本性。

羿光是小说的男主角，是西京文坛的领袖、书画家，备受众人追捧，一幅字画可以卖到10万元。政府要员利用羿光装点门面，提高知名度，当然羿光也利用政府平台抬高身价。羿光对金钱权利特别追捧，对女性也特别追慕，与海若及众女人都有不可言说的关系，他的罐子里收藏着诸多女人的长发。在与伊娃性事时接了一个关于市委书记落马的电话，则又惶恐而魂不守舍，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一个身为附皮之毛的知识分子，在强权面前内在精神世界的衰败、颓弱、虚无。而此后的落井下石则更像一个文痞。

羿光令人不嗤，但毕竟还有些真才实学，那么，小说中的另一个男人范伯生则纯粹是体制上的寄生虫，如灰尘一样无处不在的人物。他穿梭于政府与羿光及众人之间做掮客，为自己谋利益，而且极为势利，令人不屑。

贾平凹先生以写实的笔法，暴露了官场的腐朽与不堪，而这些肮脏的官场内幕是许多文人噤若寒蝉，不敢触碰的，也是诸多杂志平台不予接受的。因为诸多杂志平台的投稿门槛就是不涉及政治，传播正能量。

海若说“在中国什么事能不涉及政治？”既然在中国政治如西京上空的雾霾无处不在，写写又怎样？鲁迅曾说他的使命是“揭除病痛，以引起疗救的注意”，所以鲁迅的笔下，无耻的当权者、麻木不仁的国民、病态的灵魂都毫无保留地得以展示。鲁迅先生心怀悲悯，就是让社会底层的人们知道，再也不能这样麻木的活着，必须要站起来反抗，争取自己的权利，做一个自主、自强、自信的人，这正是文人应有的魄力与担当。贾平凹先生不正是揭除这样的病痛吗？而且只有直面现实，我们的文化生态才能健康，社会风气的匡正才有希望，才能在人间普及爱和善良。贾平凹先生的担当、气魄与责任感着实令人钦佩。

《暂坐》给人以无尽的艺术美感。虽然故事写的是十几个女人的故事，表面看起来繁杂，但作者巧妙的线索安排，一是以生病的夏自华为线索；二是以“暂坐”茶庄为圆心的人物交际为线索，串起众多的人事，杂而不乱。处处象征隐喻，丰富了小说的内涵。草蛇灰线的伏笔处理，让读者在突兀中回望时，又觉豁然开朗。

读罢掩卷，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暂坐”废墟上腾起的烟雾、海若无助的眼神和市委书记苍凉的身影以及闪烁的警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突然，一阵急促的警报破空而来，错愕间走出故事，窗外警车已了无踪影。放眼望去，河堤公园、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山水萧瑟，岁月荒寒，我们的城市因为疫情而按下了暂停键。

《国语》有云：“伐木不自其本，必复生；塞水不自其源，必复流；灭祸不自其基，必复乱。”惟愿四海清平，苍生皆安。

【作者简介】蔡小英，秦安人，中学语文教师。奔走于囧途，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风景；犹喜在淡雅的文字中享受时光，沉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