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爱芳|夜半听雨

天水徐翔 . 发布于 2022-07-16 23:47:16 1166 浏览

夏姑娘披着盛装粉墨出场，暴雨就接二连三的来凑热闹，噼里啪啦的下了整整一天，晚上锲而不舍的继续，于是追剧到天昏地暗，胡乱翻书到日月不明，有点奢侈有点兴奋，觉得实实在在回到了大山的怀抱，踏踏实实的回到了少年时代，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肆无忌惮的占领所有空间所有时间的时候，忽然发现，雨滴都落在了心上，于是诸多的记忆，被铺天盖地的雨声，撞击的七零八落。

童年，光着脚丫在雨里奔跑，不是因为快乐，只是因为要保护唯一的一双布鞋，只是为了冬天布鞋的底子还完整无缺，还因为没有雨伞，除了拼命奔跑，别无选择。于是跑着跑着，就跑出了快乐，跑出了笑声，好像即使姿态笨拙难堪我们也要向世界伸开双臂证明我们自己,童年和少年时期穿过的千层底的布鞋，就永远地珍藏在心灵的最深处。那种妈妈一针一线做成的布鞋，只有正月初一早晨才能很正式的上脚，那种狂喜，那种膨胀的想炫耀的心情，真的不亚于孔子“三月不知肉味”。布鞋上脚之后，就已经粘在脚上了，需要穿整整一年，第二年春节时再换一双新的。于是下雨的时候,下雪的时候，真的很想把脚扛在肩膀上，雨地里可以把布鞋拎在手上，光着脚丫雨地里奔跑，迎着雨，迎着风，迎着迷茫的前程，可是雪地里就只能委屈鞋了，那种被雪水湿透的布鞋，那种被雪水湿透的心，那种心疼的感觉，刻在骨子里，印在岁月中。

楞干梁，冻死狼，现在我支教的这所学校，有着我完整的中学时代的印痕，那唯一的可以炫耀的一双泥鞋，是我的妈妈用贩鸡蛋的钱买回来的，很贵并且穿在脚上闪闪发光，还可以把雨水泥水挡在世界之外，我整整穿了三年，也整整心理默默炫耀了三年。记忆之中，中学时代的雨特别多，尤其周末返校的时候，那种雨，只要天上有云，就一点都不用怀疑，它肯定不会饶过我们的，甚而突遇一场劈头盖脸的冰雹也是司空见惯，家境好的同学会有一顶草帽遮挡风雨，家境差的同学就用一张塑料纸浑身包裹来遮挡风雨，泥泞的路面无法行进的时候，我们就找到一处破窑或者崖边躲躲，铺天盖地的大雨，会让人胆战心惊，全世界被大雨裹住的时候，我们的心都会卡在喉咙，很多年以后，大雨铺天盖地或者冰雹劈头盖脸的情景还是会时不时的撞击我的心扉，可是，除了面对，除了艰难行进，我们别无选择，弱小的我们，只能顶着风雨，前行，前行，即使脚步踉跄。欣慰的是，我们不仅没有被风雨击垮，反而更加坚强，高尔基说：“苦难是人生最好的大学”。经年之后回头看，岁月依然静好！

另外一个时间，黄昏。那是一趟开往省城的火车，大雨和霓虹灯密密的斜织出一张大网，雨中，两个奔跑的年轻人，迎着风雨，无所畏惧，虽然旅行包遮住了他们的脸，但步履坚定，互相传递温度的手直到“呜——呜——呜”的火车起锚才分开。那是我大学的舍友，那是我们整天高唱“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至少我们还有梦”的年代，那是我们相信爱情的年代，可是距离不仅产生美，也会产生诸多的误会，关心则乱，太过在意会变得苛刻，年轻的我们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脆弱的情感，后来当我们明白两只手一旦分开就成永远的时候，一切都已成了定数，经年之后再相见，他成了别人的新郎，她也有了自己命中的归宿，徒留一声叹息之外，我们还得在雨中继续往前跑，生活还得继续。走过了长长的路，经历了太多的坎坎坷坷，“梦回深夜不成寐，起立闲庭花月高”，我们宁愿相信，世界的生离死别，不过是来世的再重逢，生活的路上，大部分人都努力的挣扎在缝隙里找着希望的微光，美好的爱情只存在于人性深处的优雅与高贵，绝版的爱情只属于经典。于是化悲愤为食欲，经年之后再见面，大腹便便，或者老的像一张旧报纸，彼此释然一笑。风雨依然，山河依旧。

同样下着雨，细微的，却可以将人心湿透。

1989年，我骑着自行车去看高考成绩，高考落榜。那一天，盛夏。天空细雨绵绵，一如落寞的我。细细的雨丝牵扯出无端的悲哀，如大毒蛇，缠绕着我满满的胸腔，觉得我的世界充满了阴霾，艰于呼吸，艰于视听，一大帮子好同学好朋友，同是天涯落榜人，于是跑上高山，跑进雨里，大声的说笑，肆无忌惮的乱吼，细细的雨丝不会理会，透心凉的夏风毫不留情，泥泞的路面，踉跄的脚步，乱吼，沉默，人类的表情包根本无法诠释，但是我知道，没有人看清我失魂落魄的黯然，一如我也看不见他们被撕裂的内心，多年以后突然发现，撕开我们伤口的其实不是经年的风雨，恰恰是片刻的宁静，或者半夜凉初透的雨声。

2005年暑假，带着十岁的儿子去黄山旅游，是夜，松涛怒吼，山风咆哮，黄山上各种各样叫上叫不上名字的虫子叮的无法睡觉，只好拉了两张椅子，抱着孩子坐到天亮，铺天盖地的风声雨声松涛声，似乎要吞噬世界，无法名状的恐惧，使得我紧紧抱着儿子，觉得是那样的孤独无助，觉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除了恐惧，我想不起任何旅游的兴致，可是第二天早晨踏雾下山的时候，被美得无法形容的黄山云海惊呆的时候，觉得前一天晚上所有的累和苦都值了，同时也更加深刻的理解了没有风雨怎么见彩虹的道理。

时光沉淀往事，也沉淀我们自己。经年的人生际遇，让我变得素心素颜，又始终保持着清洁，时光，洗去些许霜尘，也平静些许忧虑，越来越喜欢自己安静的模样。无法释怀的时候，钻进文字里，便忘却俗世，倍感欣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会心潮澎湃；“懒着常似静，静岂懒着徒”，倚窗凝视，享受夏风的温柔佛面；“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感觉荡气回肠；“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一种向往至极的意境；“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一种湿漉漉的心境；“画船听雨眠”，看景不如听景，听景远不如想象，因为，你的心情，在雨到来之前，早已湿透。完稿于2020年5月20日楞干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