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思|归期

归  期 

 ✫   宋敏思

秦安县兴国中学八年级13班 

01

战争结束了。

桂花飘香的某一天，父亲带了一个人回来。父亲看上去很高兴，把我推到那人跟前，比了比我和他的身高。“没见过吧，这是你的侄子贺儿，你走的那年，他还没出生，一晃都这么高了。”父亲自顾自地说着。那人看上去有些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向我表示友好：“你好，小贺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丁叔叔。

我疑惑地看向父亲,父亲解释道：“这是你丁叔叔，我的朋友，自小就是咱们这的小霸王。后来从良当了兵，这不回来了吗。”父亲满脸自豪，“还杵着干嘛，快进屋歇歇。过几天给你丁叔叔摆宴席，恭迎咱们英雄回家！”

丁叔叔还是那幅礼貌的微笑，他跟着我们进屋，上楼的那刻他回头看了眼我，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怎么了叔？”

“没事。”他瞄了眼父亲，欲言又止。

“走吧。”他走进了他的房间，轻轻叹了口气。

我听见他小声地说：“我们终于回家了。”

我不知道那个我们是谁，只见他爱惜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包，像是有千言万语要一下子说出来。

“叔，今天先将就一下，今晚你就在这儿歇着，明天再给你好好收拾收拾。”

丁叔叔带的东西不多，他擦了擦窗边的桌子，他擦得很仔细，还不忘拿袖口捋了捋。

“叔，这个包我给你放哪儿？”

我指了指他的包，丁叔叔立马抬起头，把包护到怀里，“不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无疑我有点尴尬，一双手悬在半空放也不是收也不是，丁叔叔坐在床边看窗外，露出抱歉的笑容。

02

深夜，一弯残月洒下点点光辉，照亮了半边桌子。丁叔叔呆呆地望着窗外乌漆麻黑的天空。

“你以后可以帮我送信吗？”他突然问我。

我不禁愣了一下。“送信？是交给邮差吗？”

他轻轻“嗯”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眼眸低垂，眼里的忧伤赫然印在我眼前。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我，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谢谢贺儿，时候不早了，你快去睡吧。”

我点了点头，他始终看向窗外，像是把它看出个洞来，我关上屋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我如约收到了他交给我的第一份信。作为帮他送信的交换，他允许我读他写的信。他告诉我信中有很多字，我可以认认，我告诉他我在学堂里识了不少字了，我指着信开头两个字，念了出来，我从他的笑容里，恍然明白了“温柔”的含义。

我还在瞬间想起了街头的桂花，尽管要掉落，也依旧纯洁无瑕。

他笑着重复：“耀文，耀文。”

03

耀文：

见字如面，我一切安好。

屋子有些黑，我得点一盏煤油灯写字。墙上约莫一米高的地方开了一扇四四方方的小窗，我可以看到窗外，直直地对着一棵桂树，风一吹它就摇晃，树上仿佛挂了很多小铃铛，每摇一次我就想你一次。

对了，今天我见到了阿大家的小孩子，才14岁（你也是个小孩子，才19岁），他很善良。他答应帮我送信，所以我们之间不会有距离，你放心。

耀文，我有些想你。

耀文：

这两天我看完《凯尔特的薄暮》了，我要告诉你它太浪漫了，浪漫的现实。

从理想到现实，可能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生活就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我们不能不在意柴米油盐。

这是很能让人痛苦的事情，我们都在改变，时间无论如何都会在我们身上留下痕迹，只希望你我的心不要随之变化才好。

心里一定要留一块田地摆放自己的玫瑰花，不要让它荒芜起来。

于是我真想一天能够有四十八个小时，这样我们都慢慢的，还能固守一点天真。

所以耀文啊，慢慢长大吧。

再慢一点吧。

耀文：

今天那个孩子摘了几枝花给我，是路边长的桂花，很好看，也很好闻。

耀文：

生日快乐。

你要平安，平平安安的就好，我没有其他祝愿。

04

我摸清了丁叔叔写信的频率，三天一次，兴致来了也会多写一些。信中都是一些闲言碎语，好像是把自己的生活一点一点的掰开揉碎，想要全部塞给另外一个人似的。

但是很奇怪，他每次写完信都会抹一抹眼睛，我看见他房间窗子是关上的，风吹不进来，大概是因为写信太久眼睛太干了吧。

只是送完这封信的第二天，父亲急匆匆地跑下楼，“你丁叔叔不见了，你看见他没？”父亲脸上满是慌张。

“没有。”我摇摇头。父亲放下手中的事，火急火燎的就出了门，走的时候太匆忙，手上的泥甚至没有来得及擦。

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

我在上学途中看见了他们，丁叔叔站在一间废弃院子的墙外。这家院子里的桂花全开了。

父亲站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阿大，你看我们家的桂花开了。”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05

晚上来了很多人。

他们熙熙攘攘的把丁叔叔围在中间，一直灌他酒，他的眼睛却是含笑的。

“丁哥，你是英雄，一晃这么多年了，当初那群孩子就你最有出息。”

“我家那个孩子先前也去当兵，只是没有丁哥运气好活到现在。”有人抽泣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人群似乎因这句话突然变得安静。有人叹息着说：“诶，丁哥家的耀文也……”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耀文这个名字，我不禁转头去看丁叔叔，他沉吟半刻，将酒倒在地上。“为死去的英雄致敬！”

后来就只剩他和父亲两个人喝酒了。

我回到我的二楼，做自己的功课，他们在底下喝酒，说话的声音很大，一字不落的全部落入我的耳里，像刀一样割得我生疼。

“当初为什么要去当兵呢！”

“当兵的后果你们不是不知道，刀剑不长眼，更何况是枪。”

“这下好了，他这一走，你连最后一个亲人都不在了。”父亲忿忿地上了楼。

父亲和丁叔叔吵架了，不再跟丁叔叔说话，只是扭扭捏捏地让我跟丁叔叔传达他的意思。可是，他时不时的到那棵桂花树下，想要和丁叔叔装作偶遇。

丁叔叔还是会去那里，只不过是躲着父亲去的。他一天比一天憔悴，他守护着那个包，终于在某一天抱着它离开了家门。

他死在了那棵桂花树下，他死前一直护着那个包，包里装着他的阿弟。

06

他死后，我找到了一封他没有给我的信，在这封信中，我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耀文：

昨晚，隐隐约约，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我和你在田野上你追我赶，后来你追上了我。

“跑到哪里去？”

夏日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凉快。

孩子玩累了，爬到屋顶看着天空的月亮。

“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为国效力，为国而战。”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你呢，耀文，你的理想是什么？”

你偷偷笑了，碰了碰我的肩。“我也要为国效力，为国而战。”

后来你真的做到了。

那场战争打得很激烈，尸横遍野，敌人一个一个的清理战场，人死后，他们通常还要补上一刀，确认人死透了才会离开。

你趴在我身上，用血一下又一下得擦着我的脸，血沾满了你的手。

“哥，看着我。”

“以前都是你保护我，现在换我保护你。”

“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

“如果可以，带我回家。”

刀穿过你身体的那一刻，你对我笑了。

生与死的离别之际，你将生留给了我。

二十二岁的我答应十九岁的你带你回家，现在，三十二岁的丁儿终于带永远十九岁的耀文儿回家了。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现在我要去找你了。

07

父亲把丁叔叔葬在了山上，就睡在十九岁少年的身边。

我安慰自己，人没了树还在。

我每年都去看看它，和它说说话，也可能只是沉默。我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也道不明他们的故事。

桂花树下，每年都有几个调皮的小孩，拿着竹竿打桂花。总有一个男孩站在树下，对爬树的男孩喊：“你慢一点！别掉下来啦！”树上的男孩总笑着：“哥！高处的桂花可甜哩。”

后来乡村大改造，树也没了，山上坟地的风还一阵一阵地吹着，衰草连天。

我见证过他们的故事，却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故事总是发生的，但有的故事是不为人知的。当丁叔叔永远沉睡在那棵桂花树下的时候，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终于完整了。

也许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才是21克灵魂真正的归期。

【作者简介】：宋敏思，甘肃省秦安县兴国镇初级中学八年级13班学生，喜欢阅读，喜欢涂鸦，愿读更多的书，行更远的路，看更多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