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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义|秦安酸菜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2-08-31 23:25:30 944 浏览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冬日,我们几家人挑着洋芋去叶家堡,那是老家甘肃天水秦安县的一个小镇,有几家做粉条的厂子,要收购很多洋芋。

我们去时,先走半小时上山路,再走一小时半下山路。那时,我还是个中学生,也挑着洋芋,只是比父亲稍微少挑些。

回来的上山路,我们坐在扁担上歇脚,三娘指着一个村说:“那庄有个老人,儿子在城里工作,老人跟着去享福,得了癌,医院治不好,老人就回来了。他说临死前最想吃老家秦安的酸菜,把这几年在城里亏欠的酸菜都要补着吃了。家里顿顿酸菜饭,老人吃得欢,过些日子到医院一查,癌症没了……老人现在还活着,天天干农活哩。”

听后我一个激灵,扛起扁担往家赶,翻过梁,下山时还小跑着,到家正是午饭时。

我二话没说,钻进厨房拿个洋瓷碗,揭开缸盖,捞几筷子酸菜,端来保温瓶,用热水将酸菜淘两遍,挤掉水,往碗里放些盐和辣椒面,再拿筷子蘸几滴油(那时菜油紧缺,只能用筷子蘸几滴),最后,拌一下,就是一碗香喷喷的酸菜了。捏来一张饼,我一个人就着一碗酸菜吧嗒吧嗒地吃起来。

当我拍着饱肚走出院门时,看到远处崖顶头父亲扛着扁担慢悠悠往回走。

那时我们秦安很多山里人冬天中午不生火做饭,咬些馍,喝些水,凑合着吃。如果我想吃偏食了,就捞些酸菜。当然,父母一般是不让我这么吃的,因为拌酸菜要滴油,而他们格外省油。为了省油,平时中午我只吃半碗酸菜,那天听三娘说“癌症老人”的事后,我就捞了满满一碗,吃着,吃着,心里有一种生命被拉长的兴奋。

现在想想,“治好癌症老人”或是一种巧合,不过,秦安酸菜是“健康酸菜”的认知,至今在我心底扎根。

一方水土,一方酸菜。

其他地方也有酸菜,大多是蔬菜做的,如白菜、芹菜、生菜等,秦安酸菜则是主要是用野菜做的,主要是“苦穷”。

(采摘回来的野生苦苣)

“苦穷”是方言,对应哪个书面语?不少老乡写成“苦苣”,我网上搜图,显示苦苣是把状包状,类似生菜,而苦穷则是长叶状,散开的,一圈七八片叶。还有老乡说书面语是苦苦菜。稳妥起见,暂用方言“苦穷”吧。

苦穷长在庄稼地,可不是蔬菜,是野菜;不是人种的,是自己长出来的。

雨后天晴,洋芋、小麦、玉米、荞麦地里苦穷齐刷刷往外冒,我们就把苦穷掐回来腌酸菜——不是剜,是掐,单把叶子掐回来。秦安人家家有酸菜缸,多是苦穷酸菜,春夏秋一家一个酸菜缸,边腌边吃,秋末就腌两三缸酸菜,要吃冬三月。嗯,都是大号酸菜缸。

打我记事起,家里顿顿是酸菜:早晨是酸菜面,烧一锅开水,往锅里切些洋芋,将手擀面下锅,煮熟了,往里倒一大碗酸菜,一搅,每个人就盛着吃汤面。春夏秋的忙月,中午也是酸菜面。晚上吃馍馍,喝酸菜汤,疙瘩汤里倒的也是酸菜。

酸菜缸里的汤,叫浆水,也是酸的,将浆水用葱花一炝,再烧开,下着吃面条,就是浆水面,是秦安人面食中的精品;把浆水掺到疙瘩汤里,就是浆水汤。

每一个秦安人都是吃酸菜长大的,都有一个酸菜胃。

刚到北京,好几月吃不上家乡的酸菜,总觉得恍恍惚惚不踏实,就像炒菜什么调料都有偏偏少了盐。在农村老家,天天想着大鱼大肉;在城里,天天想着老家的酸菜浆水——不止我,这是许多秦安游子的乡愁。

到北京的第三年,第一次碰见酸菜,记得当时要了一大碗,打算三两下吃个精光,不想,吃了几口就停下筷子:这是酸菜,但是异乡的酸菜,不是家乡的酸菜。

嗯,那是东北酸菜,对东北人来说也是对胃口的,是故乡的味儿,可对秦安人来说有些偏味。

东北酸菜味儿重,一种热烈的酸,一种当场过瘾的酸;秦安酸菜味儿绵,一种慢慢来的酸,一种能反复回味的酸。打一个比喻:东北酸菜热烈奔放,是北方女子的性格;秦安酸菜温柔内敛,是江南女子的性格。

大都市吃不上秦安酸菜,只能回家过嘴瘾。可是,每次我回家都在春节,那几天家里偏不吃酸菜,学着城里人吃大鱼大肉。我千里迢迢回到老乡,就想吃几顿酸菜,可父母不让,说是过年吃酸菜丢脸面。于是,每年回家我们总在酸菜上斗来斗去,最终我还是偷吃些酸菜,像很多年前听了“癌症老人”捞一碗酸菜大快朵颐。

六七年前,我终于知道北京也有秦安酸菜,一个打工老乡自己腌的。有一天,我上门讨要,他给了一罐头瓶,说是要酸菜的老乡多,每人只能给这么点。

那可是家乡的特产啊。

我舍不得独享,叫了两个老乡一同打算做酸菜炒肉。平时炒一个菜就几分钟,那次三人反复掂量,迟疑不决,半小时还没下锅——小时候在秦安老家,酸菜炒肉怕是不小心浪费了肉,而那次则怕稍有闪失浪费了宝贵的酸菜。最终,我们炒了一盘清爽可口的酸菜肉,三个人吃完还意犹未尽。

在北京痴情秦安酸菜的老乡很多,王托弟就是一个。她住在亦庄,五年前怀孕在身,一人挺着大肚子到西三旗的老乡家要酸菜,为了一罐头秦安酸菜,来回奔波四五小时。她几年前还出了一本书,我们几个在京老乡给她办了个“首发式”,招待的饭就是秦安酸菜。

在北京,你去老乡家串门,最上等的菜就是秦安酸菜,当然,一般人是拿不出这菜的。

写这篇文章时,我给老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弟弟的小孩,正是午饭时间,我问家里吃什么,他说是苦穷酸菜饭,他问我在北京吃什么,我说是木耳炒肉。电话里,两个人都说“馋”:侄子说馋木耳,我说馋酸菜……

不过,也有朋友质疑:你们天水秦安酸菜,吃着明明可口,为啥在全国没市场?

我回答,没载体的原因。

东北菜川菜湘菜哪儿都有,以广义的“菜”顺销自家狭义的“酸菜”, 以众菜为背景推介单一菜就容易,所以,哪都有东北酸菜四川酸菜湖南酸菜;而秦安乃至甘肃在全国没认可的“菜单”,也就失去推销酸菜的母体,甘肃只有面食,可面无法载菜。

所以,秦安酸菜只能我们本地人独享了,不能分享给更多外地人……想到这里,我的心,忽而酸酸的。


作者简介

李成义,甘肃省秦安县王窑乡人,秦安西川中学毕业生,现在北京搬砖。十几年来,在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BBC、韩国《朝鲜日报》《中央日报》《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新京报》《人民日报》、新华社、《新民晚报》《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意林》《北京青年报》《北京晚报》等国际国内一流媒体发表文章300余篇,参加全国和省级征文比赛获奖30次。本人关注国际国家大事,亦关注乡村小事,我永远是“农的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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