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义/秦安人的擦冲气
擦冲气,是我老家甘肃秦安的方言词,妇孺皆知。
说的好听点是治病救人,说的俗点是驱赶邪气。疑有鬼神附人体,它们就是“冲气”,“擦”走了人就好了。
小时候,常在村里碰上神情凝重的大人。有的是往阴阳师家走,看怎么一个“擦”法,不同的病有不同的“冲气”。有的是刚从阴阳师家得到指点,正往家里匆匆赶,像是等米下锅,迟缓不得。
二三十年前,村里谁头疼脑热,第一个办法就是擦冲气,甚至做了一个不好的梦也要擦冲气,比方说梦到过世的爷爷婆婆要钱要粮。
就是现在,擦冲气在我们那里的乡间还很流行,只是次于吃药打针。
擦冲气,最常见的擦法就是“水碗”。
舀一碗凉水,拿三支筷子,放在炕边上。先将筷子两头溅湿,再抓起筷子在病人头顶抡圈圈,这抡圈圈就是“擦”,一边抡一边念念有词:“赶紧吃上些,喝上些,你就回去,把人放吉祥……”然后,在碗里把筷子直直立起来,这时,掐些馍馍在病人头顶接着抡圈圈,又是念念有词,抡几圈就把馍放水碗里。再掐馍,再在头顶抡,再放水碗里,直到水碗里的筷子倒下才罢休,说明鬼神吃饱喝足了。
这时,擦冲气的人将筷子横在水碗上,端起来又在病人头顶抡圈圈,抡几圈猛地来一个转向,把水碗往门口方向送的样子,且提高嗓门“去去去(qiqiqi)”地喊,意思是让鬼神赶紧去去去。
这么几个回合,擦冲气的人猛地冲出屋子往大门外送鬼神去,临出门总要叮嘱炕上躺的病人:“赶紧把枕头翻过来!”
如果梦到过世的人要钱,擦冲气还要烧纸钱。点燃的纸钱在病人头顶抡几圈,快要烧尽时放水碗里。
还有其它的擦法,拿个面箩儿,或鸡公,或火绳,或旧草帽,在病人头顶抡来抡去。
好多次,我亲眼亲耳看到听到长辈们现身说法:“人昏里愣里的,难受死了,冲气擦完了,人就好了,有劲了,灵得很。”恰恰是这种示范,擦冲气在秦安乡间经久不衰。
当然,也见多听多了有些人的病再怎么擦冲气也好不了,只好逼着请医生抓药打针。
二三十年前,农村老家总是把擦冲气放在前面,因为这是不花钱的,而吃药打针是要钱的:许多农民就是没一分钱。
只要是乡里男人,就要会擦冲气,要不然家里人头疼脑热就“抓瞎”。
我小时候,我们村就二爷不会擦冲气。一次,我发现父亲不在,问去哪了,母亲说是给二爷家擦冲气去了。原来二爷给家人擦冲气,大半天,就是在水碗里立不住筷子,着急了,赶紧向我父亲求救。
二爷是个念书人,当过乡长,干过公安,最后转为兽医,对擦冲气之类的“封建迷信”确实不擅长。
其实,就是不识字的农民擦冲气也不容易上手。
五爷第一次给人擦冲气,也是大半天立不住筷子,四爷前去“救援”,发现是水碗拿错了——擦冲气必须是平底的瓷碗,而五爷用的是圆底的铁碗。
听人说,秦安县城的人也迷信,也擦冲气,但多数人在水碗里立不住筷子,就干脆不立筷子,这让我们山里人笑话:筷子立起来是大疗效,不立筷子是小疗效。
一次,我们庄的一个人,好像是我大爷吧,在秦安县城卖苦力干活,一个干部生病,就请大爷到家里擦冲气,半小时完事,挣了1元钱。上世纪80年代,干一天苦活才挣2元,突然多挣1元算是大收入。后来,大爷晚上常在街道转悠,看谁家还要擦冲气。
如果家人病的轻,就自己拿水碗擦冲气,如果家人病的重,就要找阴阳师,按阴阳师的方子擦。
有一年腊月的一个晚上,一个人影在村里东张西望,很是着急的样子,原来是张洼村人。他说是家人有病,阴阳师说要用鸡公擦,可是他们村里没一只鸡公,准备过年都买了杀了,这才跑到我们硬湾村借鸡公,正好四爷家有一只公鸡,于是,几个人蹑手蹑脚扑向鸡窝……
擦冲气是大人的事儿,不过小孩也可以“越位”。
有一天,父亲到秦安县城赶集,走了几百遍的地方竟然迷路了,一直在一个小范围内原地踏步,最后好不容易从城里走出来才清醒过来。到了家,父亲说起此事,母亲怀疑是邪气,便匆匆出门支使我二爸建太去问阴阳师,村里的大辛爷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说是我家西南方向动土了,犯了忌,擦一下冲气就好了。
二爸建太也就比我大一岁,当时十一二岁,回来就拿水碗香马擦冲气——小孩反倒给大人擦冲气,当时觉得滑稽可笑,而今回忆起来满是温暖。
还有一次,我们一帮小孩去王窑乡里上小学,经过一片坟地,突然一小孩说头痛眼花,说是“沾上阴儿了”——沾上阴鬼的意思,他便坐在土路上不走了。另一个小孩从一旁的地里捏起几个土疙瘩,在他头上抡圈圈,没有馍馍就用土疙瘩代替,“去去去(qiqiqi)”地擦了一阵,那小孩说好了,头不疼了,眼不花了,于是,我们一帮小孩继续往学校赶。
好多年过去了,那一帮小孩中还有谁能忆起上学路上的擦冲气?
擦冲气,说它是封建迷信,这话对,有时候因为迷信耽误了用药,小病变大病。但是,连几分钱感冒药买不起的穷人,特别是深信鬼神的农村人,擦冲气则是一剂“精神良药”,让他在病痛折磨中有了盼头:冲气走了,人就好了……
作者简介
李成义,甘肃省秦安县王窑乡人,现在北京工作。十几年来,在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BBC、韩国《朝鲜日报》《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新京报》《人民日报》、新华社、《新民晚报》《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意林》《特别关注》《北京晚报》等国际国内一流品牌媒体发表文章300余篇,参加全国和省级征文比赛获奖20多次。近年来,本人努力做“伸展运动”,拉长脖子远眺世界,蹬直脚踩实故土,在写作题材上力争二者基本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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