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金喜/秦安人过事情,少不了一碗“菜菜儿”
在老家秦安吃“菜菜儿”,十有八九就是在过事情了。
婚丧嫁娶,娃娃出满月,打墙修院,必须得做上两锅菜菜儿,老家人叫“滚”菜菜儿。
一锅素菜,一锅荤菜浇头,再蒸几锅蒸馍,便把事情过了。
大家肯定疑惑:“菜菜儿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美食?”
其实,就是烩菜。
兰州人叫“大烩菜”,天水人叫“粉汤”,甘谷人叫“汤汤菜”,而我们秦安西山上人则叫“菜菜儿”。
地域不同,菜菜儿的做法也就有差别,但我喜欢吃老家的菜菜儿。
别看就一碗简单菜菜儿,我在兰州学做多次,始终没有滚出儿时的味道。
老家做菜菜儿都是两锅,一锅素菜,一锅荤菜,即浇头。
素菜的做法是根据时令蔬菜有啥配啥,把洋芋、胡萝卜、莲花菜切片过开水备用。然后,烧开水放入刚过了开水的配菜,调好调料就开始滚,滚到绵而不化,一锅素菜就这样做好了。如果在冬天,干豆角、干萝卜、干海带便是最好的配菜,做出来又是一种味道,不管冬夏滚素菜都是不放一滴油,这才是纯纯的素菜。
这么寡淡的白水煮菜如果没有一锅荤菜浇头的搭配,还真不如一碗酸爽可口的浆水面。
一碗菜菜儿是否可口,浇头绝对是重头戏 ,烧豆腐、劲粉条、红烧肉,这三样必不可少,如将一碗齿颊留香的菜菜儿比做一件艺术品,那这三大样绝对是这件艺术品的魂。
先舀一勺素菜在碗底,再来一勺漂着黄油花的荤菜浇头 ,素菜的清淡让浇头的油腻融合得无影无踪,这也是菜菜儿的绝妙之处,加入香菜,一碗不油不腻不清不淡的菜菜儿就算做好。
做人何尝不是一碗菜菜儿呢,相辅相成,成全了别人也就成就了自己。
母亲年轻时,是做菜菜儿的一把好手,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只要有人言喘,母亲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去帮忙。事情上大概有多少人吃饭,需要多少原食材,母亲总是估算得很合适。她就像厨师长一样,是厨房里的主心骨,邻居们有啥锅头灶旁不知道的都会问她。
“赶紧问四婆去”、“四婆,你尝缺啥不”、“四 婆,滚菜的时间够不够”、“四婆,你尝洋芋咋么个样,绵了么”……常听别人这么说。
别看一碗菜菜儿,在老家妇女们的眼里,这就是门面,是一个村女人的门面,做得好与不好都会传出十里八村,所以,从切菜到最后香菜入碗,她们绝不马虎。
一素一荤,一淡一重,一红一绿,一白一黄,她们认认真真地搭配,好像把日子里的多彩、岁月里的五行、年华里的繁琐,或喜或悲,全部滚成一锅菜菜儿。吃稠吃清,吃硬吃软,吃满吃浅,只要一句话,都能在一碗菜菜儿里得到满足。
事情上的菜菜儿也绝不是平时家里做的,一般家里滚都是一锅,缺几样食材也行,也没那么讲究,事情上的菜菜儿可不能缺这少那的,该有的必须有,让亲戚朋友吃好喝好是主人最大的心愿,毕竟能滚菜菜儿的事情在人一生中就那么几件。
当谁家大门人来人往,门槛快要踏断时,家里准要过事情;女人们拿着菜刀拿着铲铲,挂着围裙套着护袖往谁家赶,谁家肯定有菜菜儿吃。
总管一句“馍盘儿上来”,白花花的开花馍就摆在了桌子中间;继而一声“上菜”,候在厨房门掌托盘的青年应声而上。“走着呢~~~”只见掌盘的青年, 一手托起盘过头顶一手插腰,迈着碎步,快速走到上房门口,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将托盘稳稳降低,其它助手以最快的速度从托盘里取下菜菜儿,掌盘青年面朝上房缓缓后退。
如果菜菜儿不够,只要喊一声“添菜”,就有人回应“走着呢”。依次这样反反复复,一快一慢,配合真是默契,把一碗菜菜儿吃的相当有仪式感。
儿时的我,总是约上伙伴,顺着菜菜儿香味飘来的方向,进去桑脸地抹上几碗。白白的开花蒸馍、五色的菜菜儿冒着热气,我们吸溜着鼻涕,争抢着给自己碗里泡馍——即使是去世人的事情,我们才不管那些,吃他个兴高采烈,满嘴流油,然后再看热闹。
当下快节奏的生活把一些土生土长农村风俗,扎根与黄土地上的一些饮食文化,随着农村日新月异的快速发展也就慢慢消失了,不管婚丧嫁娶,还是大事小情都去饭店办,而吃菜菜儿的经历也就越来越少了。
(作者学做的“菜菜儿”)
像我这样一年回不了几次老家,碰不上个事情,更别说吃菜菜儿了,那味道只有靠回忆慢慢品味。
一碗菜菜儿带给我的那一份仪式感和满足感,随着年龄一去不返。
在我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姐姐出嫁吃菜菜儿。
姐姐结婚是农历二月里,虽是正月十五过去没有几十天,洋芋酸饭似乎已把过年时积攒下的一点油水刮得干干净净了,我又开始馋了,有事没事把家里的三屉柜翻好几遍,看能从那个角角里或缝缝里找见个大豆或洋糖不。
我小时候真的是馋,知道姐姐结婚的大事时,就天天盼着能早些到来,便有菜菜儿吃。
姐姐结婚也是父母手上第一件大事,菜菜儿备得很齐全,虽然姐姐嫁妆一切从简,但是吃喝上一点都没节省。
姐姐出嫁前的傍晚,门口全是我约来吃菜菜儿的玩伴,出来进去的嫂子婶婶们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炼油爆葱香味,那香味从鼻子进入瞬间能馋得人咽上几口口水。听见“上菜”的喊声,一窝蜂地就往院子里挤,生怕给自己抢不上一样,管事的人安排一个桌子专门让我们娃娃坐,菜菜儿上来各自抢上一碗,头都顾不上抬,光听见往嘴里抛菜的声音。
饭量不是很大的我,那天晚上特别能吃,一是母亲滚得菜菜儿特别香,二是和玩伴闹上一阵,早把两碗菜菜儿消化了。
帮忙的人都走后,又让姐姐去厨房给我盛了一碗,姐姐私心,给我舀的全是荤菜浇头。
当我爬在上房里方桌上往嘴里抛时,被父亲呵斥到:“哩,饿死鬼转世的一样,吃饭也和娃娃不一样。端外面吃去!”
我“哇”地一声就哭了。
平时脸皮厚得很,那晚我哭得特别委屈。
姐姐便把碗端上,把我拉到院子里,我还在哭泣,姐姐哄我说:“别哭了,男子汉就要像一个男子汉呢,以后还要替我分担父母的担子呢,以后再不许哭!”她一边说一边把大半个蒸馍泡到菜菜儿里面搅了搅,递到我的手里又说:“赶紧吃,我给你泡好了,吃了这碗菜菜儿,娃就长大了!”
当我吃完抬头时,看着姐姐湿润了眼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赶紧擦了下眼睛,摸了摸我的头,又笑了。
那晚没有月亮,天空布满繁星,姐姐搂着我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很久。
记忆里姐姐出嫁时滚的菜菜儿真格香!父亲肯定是和着对姐姐的爱和不舍下咽的。
后来发现,当人特别安静或心里有事的时候,听见别人吃饭而且吃的动静特别大的时候,是特别反感的。
想想当年父亲呵斥我也是这个原因吧:女儿出嫁对于一个慈父来说真是五味杂陈。
在老家出生拌满月吃菜菜儿,结婚吃菜菜儿,过世人吃菜菜儿,似乎人生就是几碗菜菜儿,把岁月里的酸甜苦辣都溶进了一碗菜菜儿里。
老家的一碗菜菜儿着实让人馋了,说着说着,又流口水了:当味蕾撑起乡愁的船儿时,说明一个人开始眷恋故乡了。
作者简介
蔡金喜,笔名蔡全、童安,甘肃秦安人,现居兰州。爱好文学,寻求心灵纯净,向往诗意安静的生活,闲暇时信笔涂鸦,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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