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金喜/如果您来秦安,一定要吃一碗辣子面
在我家乡秦安,辣子面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面食。
想吃一碗正宗的辣子面,最好去街道上的饭馆——和饭馆里做的辣子面相比,家里做的总略逊色一些。
无论是家里还是饭馆,做一碗香而不辣、香飘四溢的辣子面 ,辣椒是关键。
一样面食百样做法。
秦安主要面食有辣子面、蒜面、打卤面,还有浆水面、臊子面以及失传的罐罐面等。
我爷爷是个木匠,开过木店。姑姑说爷爷活干累了饿了,就吃一碗辣子面,辣子面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让她垂涎三尺。爷爷也会给她留几根面、半碗汤,那是她在食不裹腹的岁月,最幸福最满足的事情了。
辣子面在秦安这个孤独僻静的西北小县城里,有多久历史、是何人发明,普通老百姓没有人关心,也不曾知晓,就和秦安出了多少名人、历史有多厚重一样,他们并不关心,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 、朴实、善良,过着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
清晨,喝一盅烫烫的罐罐茶,咬一划子干馍把肚子填稳实后,人们就开始劳作。山上人种好花椒、苹果、麦子、包谷,川道人种好蜜桃、白脆瓜、水萝卜、辣椒。
老天虽留给人们一片贫瘠的黄土地,但没有人嫌弃过,一代一代繁衍生息。
只要风调雨顺,这片黄土地是不会亏待勤劳的人们,除过蜜桃、苹果、花椒如今享誉全国的产品,长出来的辣椒也是皮薄肉厚、色泽鲜艳。
到秋后,几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挂着红彤彤的辣椒,一串又一串,把丰收的喜悦衬托得更加喜庆。
一串串的红辣椒,造就了秦安辣子面的味美、可口。
小时候,每当新年将至,父亲就会买来秦安川里人的干辣椒,买三四串,够吃一年。
母亲把一串串辣子放盆里淘洗一遍,然后挂屋檐下。
清闲一点的日子里,天还未亮,我就被母亲叫醒:“赶紧起来,帮着剪辣椒。起,起!”
当我磨磨蹭蹭起来,母亲已经剪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辣味。
等我还没反应过来,母亲已找来绿头巾,把我的头连同嘴和鼻子捂严实后,便催促我快点干活。
我先把辣椒从辣椒巴上揪下来,再用剪刀剪成一寸长的小段。看着那么多的辣椒,我哭笑不得,刚开始剪的长短还算均匀,到后来越剪越长,招来母亲一顿骂,最后总是我在母亲的骂声中一溜烟似的不见踪影。
母亲把绞好的辣椒段放大锅里焙。
母亲一边烧火,一边用大铁铲在锅里来回翻搅,时不时往辣椒里加一勺清油。整个翻焙过程中,又辣、又香、又呛,呛得母亲咳嗽不断。待辣椒在锅里翻动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且目见闪闪发光时,辣椒就焙好了,用铁铲子铲到圃篮里,等待千锤百炼。
捣辣椒的活就留给父亲。
父亲借来邻居家专门捣辣椒用的一个树根挖的木臼,装上辣椒,便用石锤有节奏地捣。母亲抱来三四个油光闪亮的黑瓦坛,把捣细的辣椒装到里面。
据说还有一种捣辣椒的方法,就是把焙好的辣椒放在大缸里,用细竹条的老扫帚捣,说这样捣出来的辣椒更好吃,但我家没这样做过。
(秦安辣椒:辣子面的灵魂)
用烫油泼辣椒,也是一个技术活。香喷喷的辣子面是否辣而可口,取决于一碗油泼辣椒。
泼辣椒时,母亲往辣椒中加少许盐,把油烧至八分热——油温过热,泼的辣椒发黑;油温过低,激不出来辣椒特有的香味——浇泼进辣椒面中。
阳春儿天,报春野菜恨不得贴着黄土地发疯似地长。待苜蓿探出绿中带红的嫩芽,母亲就提着笼儿去剜;沟边上的洋槐丫刚长出一点尖,母亲就去掐。做辣子面配上这两样野菜,也算锦上添花,那味道真是吃到嘴里香进心里。
油泼辣子做好了,如果这时舅舅来,那必须得安排一顿辣子面。
母亲对舅舅所有的爱,都融入到一碗辣子面里。
舅舅来了,母亲做辣子面更加用心,就连擀面的响声和平时都不一样。咚咚咚,咚咚咚,从我家巷道都能听见。两大张面在母亲的手里,三下五除二就擀开了。切几刀细的,几刀韭叶儿的,再来几刀宽的,母亲总能把所有人的口味照顾周到。
辣子面里调的醋最好用纯手工制作的,千户街上三队里王家的麦麸醋最香。
“王叔,灌醋来哦!”
老板见我,笑眯呵呵地问:“辣子面?”我点点头。
“你舅舅来了?”我又点点头。
醋在老家后院的窑里,打开窑门,一股酸香迎面扑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咽口水。每次他都会多舀半勺醋,把醋瓶装得满满的,临出门还不忘把我的头摸两把,吩咐道:“把瓶子提好,别砸半路!”
小时提个啤酒瓶灌醋是我最爱干的事:一来能有一两毛的跑路费,买个果丹皮吃;二来灌醋,说明有辣子面吃。
炝醋 、下面,母亲一气呵成。等面煮熟捞到碗里,浇上醋汤,舀几勺油泼辣子,撒些葱花,香味扑鼻而来,让人欲罢不能,口水直流。真是汤清,面白,辣椒红,葱花绿,再配上苜蓿、洋槐丫拌的凉菜,还有浆水拌的水萝卜,味道真是绝了。
舅舅吃面,母亲看得目不转睛,舅舅口越大、吸溜得越美,母亲越喜欢越高兴。
第一次吃饭馆里的辣子面,是姐姐置办嫁妆时去县城吃的。
那是我第一次去县城,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辣子面馆里油泼辣椒的香味都能飘过半条街。
姐姐最懂我,没等我开口,就把我领到辣子面馆里。
那时的辣子面馆都是两扇朱红木门,门口是灶头,上面架着一个木盘,里面放着几个黑瓦罐,一个罐里装盐,一个小圃篮装葱花,最显眼的是一大盆油泼辣椒。
辣子面饭馆里的面条是机器面,比一般压面机压的略薄一些,吃起来更劲道。饭店女人招呼:“他爸爸,她丫丫,赶紧来,坐下,给你下得好好的,不够了把干粮泡上,就吃得饱饱得了。”那时觉着县城里人说话咋就那么好听。
下面、捞面、调味,是男人的活,干净利索。不到两分钟,一碗香喷喷的辣子面便端在面前,上面辣椒油又红又亮,面条又白又薄,又香又辣的面条,吃完一碗还想在吃两碗。
姐姐看着我吃面的表情,和母亲看舅舅吃面时一模一样。待我吃完,姐姐拿出她的手帕给我擦嘴。
秦安,这个山多川少的地方,早些年人们想尽各种办法为吃饱穿暖奔劳,货郎担便是其中的一种谋生之路。
听父亲说,货郎们白天走村串巷,到饭点就往城里走,辣子面门口货郎担最多,有些舍不得吃饭,在别人吃剩的汤里泡上自己的干饼,便是一顿饭,据说很多老板还会毫不吝啬的舀上一马勺面汤,添到碗里,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多数人都有过吃不饱穿不暖的经历,故而对穷苦人都有同情心和怜悯情。
秦安人对人的体贴、怜悯和温情,不止在一碗辣子面里。从方言的语气和用词的巧妙上,就能听出他们对人颜面的顾及和对人格的尊重。
去年回老家,专门去县城吃辣子面,找了一家在县文化馆附近的辣子面店,店面不大,还保留着老传统,灶台在门口,面摆成一团一团的,倒是辣子面和早年吃的有所不同。
那时的辣子面全是汤的,没有干拌的。现在的辣子面干拌的居多,面条又白又薄,油泼辣椒又红又香且香而不辣,配一碗浆水汤,这样的吃法既特别又鲜香。
(秦安辣子面:现在常见吃法)
当我正在大口吸溜时,门口进来一位衣衫褴褛、面带笑容的孩子,很自然地坐在了我旁边。看五官,娃娃的智力应该有点问题。
老板对着那个娃娃说:“我又不是舍饭的么,你常年这样子谁能受得住嘛!”一边嘴上说,一边给做碗辣子面,还不忘舀一碗浆水汤,滴几滴辣子油。
我称赞老板是个好人。
老板听了说道:“我饭馆开了有些年,有时候一天来一个,有时候一天来几个,这两年还少了,前几年多得你都没办法弄么。进来了你能咋办,都是为了嘴么,给做一碗打发了就行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老板的一席话令我感动。临出门时,我给老板竖起大拇指——这一碗简单可口的辣子面,吃得舒心、舒坦!
辣子面在秦安绝对是最有代表性的面食之一,一碗辣子面,蕴藏了游子们的乡愁,更内含着秦安这座小城的温暖和情怀。
如果您到秦安来,一定要品尝这碗辣而爽口、香飘四溢的辣子面,如此,才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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