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情怀/父亲的罐罐茶

每次回老家，我最喜欢、最向往的事情莫过于能和父亲在一起悠闲地捣着罐罐茶喝了。

父亲的罐罐茶一如他那地地道道的农民身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平凡的也不能再平凡。无论是煮法，还是喝法，既没有李子伟先生在《不一样的陇上罐罐茶》一文中所描述的那么繁复与考究，多是花里胡哨的空架子；也没有雪潇老师在《甘肃罐罐茶》一文中所讲述的那么豪放与浪漫，尽是文人眼中的诗情画意！

恰恰相反，在我眼里，父亲的罐罐茶和大西北大多数乡民们的罐罐茶一样，就是简简单单的煮法，实实在在的喝法。

看，父亲的罐罐茶普通不过一杯来自自家水窑里的清冽的凉水，廉价不过一小撮来自街道地摊的老茶叶，土气不过一只被烟熏火燎多年的乌黑发亮的铁罐罐，渺小不过一炉或用电或用煤或用木柴烧就的小火，添加的食材寻常不过几颗切开的红枣加一小勺红糖或冰糖，“佐喉”之物好吃不过一块块小馒头或小饼子，可他每次总能将它们有机组合，巧妙搭配，煮得热气腾腾，茶香四溢；喝得津津有味，精神百倍！

从秋后天气转凉到五月初夏这段长长的时间，父亲总会在老家里一直生着温暖的炉火，炖起罐罐茶来是既方便又舒适，而不像在夏天只能用电炉子炖茶，靠近了人又太热。

总记得，当我还在被窝里做着甜甜的梦，抑或还睡着懒懒的觉时，父亲就已经开始为我们炖罐罐茶了。

瞧，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父亲就早早地起床了。这时，他总会在第一时间将昨晚睡觉前蒙着的炉火捣大透旺，待炉盖充分烧热之后再放上那只铁罐罐，接着把一旁正在小水壶中预热的温水倒上一小罐，等到水沸腾了后，就放入一小撮老茶叶、几颗切开的红枣和一小勺红糖或冰糖(红、冰糖不一定经常放)，用一根小木棍充分搅拌均匀后(正因为有这样的搅拌，所以西北农村人又将炖罐罐茶叫“捣罐罐茶”)，再煮上几分钟，等到茶水快要溢出缸沿时就可以倒入小茶杯浅品慢饮了。

将罐罐茶倒入茶杯的过程，在老家的土话里通常叫“逼茶叶”。也就是用一根又短又扁的浸泡得发黑的小木棍“逼住”茶叶，以防茶叶和枣儿连同茶水一同倒入茶杯，所以这个“逼茶叶”的小活儿也算是多少有一点学问存在的，像我这个有点笨手笨脚的“一袭书生”哪里能有勤劳能干、动作娴熟的老父亲会“逼茶叶”呢？搞不好还真会“弄巧成拙”的。

当然，要是不小心将部分茶叶倒进了茶杯，也没关系，大不了喝完后再倒回罐罐，喝它个“回茶”，也不失洒脱之感。

“喝茶咯！”“啊，罐罐茶的味儿真香！”此时此刻，一股淡淡的茶香早已弥漫在我们的周围，可谓满屋生茶香，芬芳沁心脾！

通常，第一杯茶的颜色有点黄中泛红，还不算很浓很苦，因为一开始这罐罐茶的劲味儿还煮不出来，所以这杯茶也总是留给我喝的。而第二杯茶往往才是最浓最苦、也是最能喝得过瘾的一杯，茶色也几乎快成黑红的了，当然，这一杯茶肯定是要留给父亲喝的了。

这个时候，父亲也总会一口馍(饼)一口茶的不慌不忙地喝起他的罐罐茶来（以前牙齿好时，父亲还会将馍馍或饼子先放在火炉上烤热了再喝，这样喝起罐罐茶来口感会更好），喝得是那么的惬意，那么的过瘾，又是那么的安静，仿佛时间停止了脚步，世界也变得不再喧嚣……

当然，父亲并非喜欢喝闷茶，更非不善言谈，只是不苟言笑，相反，也喜欢一边安静地喝着罐罐茶，一边和我或者客人安静地聊些家常。显然，这既是喝茶的过程，也是享受煮茶的过程，但不会像雪潇老师所说的那样，总有一些人喜欢一边悠闲地喝着罐罐茶，一边吐着唾沫星子“谝闲传”，吹牛唠嗑，尽说上些无聊的闲话、废话。

父亲虽然非常喜欢喝罐罐茶，但一般情况下却不会多喝，更不会一喝就喝上半天。像以前，父亲经常“上洼”干活，除了早上，下午干活前也是要喝的。

“两杯为宜，多了我也不喝。”每次回老家炖罐罐茶，在两杯茶喝过之后，当我劝父亲再喝上几杯的时候，他总会这么说。而炉盖子上或者小圆桌上也总是摆着好几杯刚煮好的或浓或淡的罐罐茶，一边冒着热气儿，一边飘着淡淡的香味儿，真是让人不想喝都不行！

要知道，喝罐罐茶的好处可多着呢！“茶圣”陆羽曾在《茶经》中称，熬煮的罐罐茶,后味悠长，味醇却不伤胃，可以兴奋神经,消除疲劳,还有生津止咳，润肺平喘之功效。

罐罐茶是这么好喝，以至于总感觉喝茶的时光过得那么快，又是那么短暂，所以喝罐罐茶给我的感觉很像看一折好戏，仿佛还没正式开始呢，就已经早早地结束了，难免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丝遗憾。

罐罐茶喝完后，父亲并不是把里面的东西一泼掉就是了。这不，里面还有几块煮熟了的枣儿呢。这枣儿是姐姐姐夫他们过年前从新疆寄回来的。个儿长得既大又饱满，吃起来又香又甜的。所以每次炖完罐罐茶后，父亲总是舍不得立即倒掉，而是一块一块的咀嚼着给吃了。吃得那么香，那么甜……

罐罐茶喝完了，也算是“吃饱喝足”了。父亲仿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接着就去干他该干的事情了。要是在前些年，父亲身体尚结实，每天早上或者下午喝完茶后，他总会二话不说，戴上草帽，拿上农具，迈开大步而又精神百倍的就去下地干活了。

父亲对喝罐罐茶情有独钟，就像钟情于劳动一样，这也算是他大半生乃至一生的最大的喜好，而这个喜好一保持就是几十年，此外再无其他喜好，尤其是无不良嗜好，比如吸咽，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他抽过一支烟。

几十年来，父亲差不多每天都是要喝罐罐茶的，而且非罐罐茶不喝，比如泡的清茶就从来不喝，开水也几乎不喝，饮料什么的就更不喝了，酒倒是高兴时想喝了就喝一点，不过顶多也就是两三小盅。

“难忘吾乡罐罐茶，苦甘皆是品年华。围炉共煮亲情味，笑语欢声汇老家。”父亲的罐罐茶呵，煮的是亲情的浓烈，喝的是岁月的醇香，品的是人生的甘苦……

父亲的罐罐茶香，将永远氤氲在我的记忆里！

2023.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