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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霞/凌花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02-13 15:54:24 400 浏览

大姑在电话里说凌花哥哥去世了,这个消息让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那些久远的往事像浪潮般涌来。

这个苦难深重的家庭里的最后一个成员,在疫情肆虐的寒冬里孤独地离开了,在饱经了世间的疾苦后寂静地隐入尘烟。

那曾经有过温暖记忆、传出过一家人欢笑的老屋被深锁、被永久地尘封,终有一天,岁月会抹去最后一丝他们曾经来过世间的痕迹。然而,熟知他们的我们的那伴随着疼痛的记忆却难以消逝。

认识凌花的时候,我们都是八、九岁的模样。

那时候,一到假期我最爱去大姑家,一住就是整个假期。

凌花家和大姑家隔着一条巷。

那时候的凌花有一头令人羡慕的自来卷发,扎着两个像圆圆的小绒球一样的发辫。她的皮肤白皙,有着一双宽边的双眼皮,略陷的眼眶秀出挺拔的鼻梁和立体的五官。

她的漂亮遗传自妈妈。

记忆中,她的妈妈就有着这样白白的皮肤,略陷的眼眶和深遂的五官,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垂至腰间。

她常来大姑家串门,坐在大姑家的炕上闲话家常。

在所有来大姑家串门的婆婆媳妇中,她的漂亮是显眼的,是朴素陈旧的衣衫无法掩饰的。

大姑家的邻居悄悄在背地里议论,说凌花凉着哩(方言,意为智力低下)。

我不信,凌花和我其他的玩伴没有什么两样,而且比她们长得都好看。

所不同的是,她的话很少、很安静,不像我其他的玩伴那样活泼、好动、爱玩闹,我也很少看见她和村里的小孩子一起玩耍。

我们俩喜欢跑到远离村庄的田间地头。

她常常会深深陷入在一种长时间的静默中,目光久久停滞在远方的群山上,停滞在有小鸟跳动的树枝上,停滞在那些太阳光投射下来的晃动的树影里......

每当这时候,我不想去打扰她,任凭她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漫游。

我默默地陪在她身边,用心感受着她的世界。

沉寂下来的世界里聆听得到大地细碎的声音:树叶缝隙间传出鸟儿的低语,绿草丛里虫儿的鸣叫,风轻轻抚过耳畔的轻吟......

凌花有一双灵巧的手,她能用纸叠出许多花样。

我好喜欢她那双灵巧的小手,一张纸在她手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小鸽子、小花篮、衣服、裤子和“东南西北”。

当苹果树开花的时候,我们俩会偷偷溜进果园,坐在白色花瓣、黄色花蕊的苹果花下面闻着花香,在苹果树下面的绿草丛里找寻“酒瓶花”(一种长得像喇叭一样的小花,可以吮出里面甜甜的汁液)。

当洋芋绿色的滕蔓上开出白色的小花时,我们俩提着纸叠的篮子穿梭在洋芋花丛中,追逐飞舞的花蝴蝶。

那时候凌花的脸上也会盛放着灿烂的笑容,她的笑声像小铃铛一样清脆响亮。

我们俩一起玩过家家。

凌花拿出自己的小手娟,横着一卷,竖着一卷,再从中间拧一下,用橡皮筋绑上,一个逼真的布娃娃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

她在地上铺上一层柴草,让娃娃躺在上面睡觉。找来两片瓦,用小土块支起来当锅,揪下一层绿色的苔藓、捡来许多蚯蚓留下的带着核桃花纹的土块做饭。

那时候的凌花应该是幸福的。

她的爸爸是个勤劳憨厚的人,有一双匠人的巧手,会盘灶头、会盘炕,经常被需要的人请去帮忙。地里闲暇时,他就四处去给人家打基子、帮工挣钱,家里的光景在村里算是殷实的。

后来她爸爸得重病去世了,丢下了他们娘仨。生活倾刻间轰然倒塌,如同大海中航行的船只突然没有了掌舵人,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

有人说,她爸爸活着时给家里挣下了家底,他们的日子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苦。可是,一个四处靠下苦挣钱的人,能存下多少家底呢?

那些以前悄悄在背地里说“凌花凉着哩”的人,此时则可以明目张胆地向他们甩去鄙夷轻视的眼光。

每次去大姑家,我还是像过去一样找凌花玩。

她变得比之前话更少、更安静了。她常常会神情呆滞地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随着慢慢长大,我去大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即使去,也只做短暂的停留。

凌花慢慢淡出了我的视线,淡出了我的生活。

每次去大姑家,经过她家的巷子时,我会不由得想起她,想起那纯白如雪的苹果花和洋芋花。

过了几年,她哥哥结婚了。

嫂子是个泼辣厉害的人,她哥哥生性懦弱,她和妈妈处境堪怜。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妈妈带着她去了外县,嫁给了山里一个手艺人。

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惆怅,默默祝福她和妈妈在那个陌生的地方能够开始崭新的生活,日子从此舒心起来。

然而,最后一次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却是噩耗传来:她因病离世,她妈妈也在两年后郁郁而终。这巨大的不幸让我头皮发麻,心脏剧烈疼痛,我泪如泉涌。

后来,她嫂子和她哥哥分开了,她哥哥如孤魂一般无依无着,了无生趣。固有的腿疾愈发严重,以致于行动不便,只能靠政府每月发放的低保维持生活。

这个世上有人幸福地生活着,有人光是活着就已经步履维艰。

如今生命消逝,苦难终结。

我曾经痛苦地想象着凌花最后的日子。

病魔曾怎样肆无忌惮地摧残过她的身体;黑暗的死亡怎样一点点迫近吞噬着她年轻的生命;她曾怎样在无望的黑夜里痛苦挣扎;她可怜的妈妈怎样心痛无助地看着自己相依为命的孩子从眼前消失却束手无策,只能任凭心被层层撕裂。

我曾经痛苦地想象着凌花在她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

心儿是否曾飞回到了故乡的老屋,那里有爸爸在世时,一家人互相守护陪伴的温暖画面;是否曾有一瞬脑海中掠过那开满白色花瓣、黄色花蕊的苹果花下扎着圆圆的小绒球一样发瓣的自己和身边唯一玩伴的身影;是否忆及自己也曾笑靥如花,笑声曾一串串地撒落在那田间地畔和美丽的洋芋花丛中;是否有过一瞬,她的脸上溢出过一丝稍纵即逝、苍白憔悴的微笑。

我宁愿固执地相信,我曾在那个懵懂纯真的年月里温暖和陪伴过她的孤寂;我曾像轻轻舞过夜空的荧火虫一样,点亮过她深遂的暗夜。

我宁愿固执地相信,她去了一个更温暖的世界:那里没有冰冷的寒冬,那里阳光普照,四季花开;那里没有凉溥的人性,没有亲人离去的锥心之痛,没有病痛的无情折磨。

在那里,他们一家人又团聚在了一起:爸爸、妈妈、哥哥和凌花。漂亮的凌花脸上绽放着如冬日暖阳一般温暖明亮的笑容,空气里荡漾着她小铃铛一样清脆响亮的笑声。

作者简介

张红霞,甘肃省秦安县王尹镇人。喜欢阅读美好的文字,喜欢用文字回忆成长岁月里的温暖点滴,记录琐碎生活里的细小感悟;亦热爱厨房里锅碗碰撞,三餐四季,灯火可亲的烟火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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