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祥|门帘，母亲手中的旗帜

　　关中平原由于气候，家家挂门帘，门帘曾经是我们这一带约定成俗的习惯，有钱人家在门框上榫卯两枚雕刻花纹的木柄，用来垂挂门帘，普通人家就用两苗铸铁钉垂挂，木柄也好，铸铁钉也好，讲究平行对称就行。门帘的魅力，在于它遮隔空间的同时，还能装饰美化家居环境。在中国传统的居家文化里，还是一项风水元素必不可少，它除了能防风、隔断、遮隐，现代人崇尚轻简，传统门帘虽然各种美，同样融实用性、欣赏性于一体，还十分轻盈。中国人对帘的喜爱由来已久。宋有张耒作诗《夏日》“落落疏帘邀月影，嘈嘈虚枕纳溪声”，婉约派李清照也对它情有独钟，作出“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疏帘铺淡月”。这些优美的诗句，正体现了古代人含蓄婉约的审美情趣。一个家的女人手巧不巧，先看门帘，门帘是一家人的脸面，更是母亲历练手巧的象征！门帘是季节的招魂幡！随风漫卷的风帘，那是母亲舞动着岁月的水袖，默数着苍桑的脚步。
　　
　　看见风吹门帘瞬间，那风把我带回温馨的童年，黄土墙，青瓦房。每年开春冬季，关中人都要挂门帘，白布的，花格的，沉重大方接地气。年轻人新婚的房子挂一扇鸳鸯戏水的红门帘！图个吉祥。居家母亲手巧在门帘的台头，绣上四季花草，中间在绣几个字“劳动光荣”下边垂一长块白布。飞舞的门帘像藏族同胞的经幡，祈求着百姓人家四季平安！
　　
　　二月里，万物萌发的春分前后，过了一个干冬的黄土地随时都能刮起旋风，在黄土墙围砌的院子里肆意妄为，是一块单薄的门帘挡住一阵接着一阵子刺骨旋风。冬季挡住漫天飘舞的风雪。进门也好，出门也罢，都要先揭起门帘。母亲用门帘给我擦过鼻滴，擦过泪滴，和童年玩伴用门帘捉过掩耳盗铃的迷藏。记得有一年三九寒天、风呼呼刮了一夜，凛冽的北风把用久的门帘撕一道口子，如冻咧的肌肤，母亲用针线将残破躯体缝补。从那以后，每晚关门时将门帘卷起夹在门缝中，门帘再也没破过。那年冬天特别温暖！
　　
　　小时候，母亲参加队里劳动早晨六点下地，去的早。饥饿的姊妹们都扒在暖暖的被窝里等着母亲顶着满头雪花掀开门帘的那一瞬间。母亲总是顾不得上坑暖会儿又钻进厨房，不一会儿，饭菜的香味顺着门帘缝隙钻入我的味蕾，满屋玉米糁子的饭香弥漫整个院子。炊烟袅袅飘荡村子的天空。
　　
　　到夏季母亲才会收起门帘，什么时候挂，什么时候揭下门帘全由母亲作主，我们尽管出出进进，进屋温暖，谁也不用管季节的变化，心想都是母亲的事。门帘也是农家四季的一个特有座标，是母亲身上永不褪色的标签。记忆中，母亲每年深秋挂起之后到了来年夏初才取下，浆冼干净后收起以备再用。
　　
　　母亲去世四年了，母亲才是我最思念人。母亲，我想咱家曾经挂过粗布门帘！我翻厢捣柜，从春找夏，从夏找到秋，从秋找到冬，树叶绿了又黄了，就是没找见咱家的粗布门帘。母亲啊！你把咱家那块遮风挡雨的门帘藏在那儿?母亲啊，给儿托个梦吧！好让我找到藏在童年里的那块布。印染着温馨，滚淌着幸福的泪珠和一家人一起的喜怒哀乐。飘飞了半个世纪后，无情的老天一把撕碎门帘，随风飘向了远方，我曾放命一追，用尽混荒之力拽住岁月的衣襟，远了，近了，却再也找不到了您的身影，只有一块碎片门帘在天边飘荡……
　　
　　看着风儿翻卷的门帘，母亲笑着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