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笠/拙堂主人疗骨记
2015年11月22日,果然有雪星飘落。小雪节气,最宜访友。拙堂主人安居小区顶楼若许年,我还是第一次登门拜访。我对先生渴慕得紧,两月前曾有一次把酒言欢,他道“原来是你”,当时众声喧哗,未及深谈。今日相...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件百衲衣,至今已被母亲保存了四十多年。
2019年,我们祖国喜迎七十华诞,我们家也是喜事连连。先是弟弟家生了二胎,一个九斤胖小子,夏天要过“百晬”,然后是我家小女高考金榜题名,姐姐的儿子大学顺利毕业。一大家子人,平时各自忙碌,难得有这机会,自然要团聚一番,分享喜庆。父母守在乡下,姐弟都在县城,我的家在市上,为方便起见,我们将聚会地点选在了县城。每次择定时间,我驱车赶过去,把父母接来,大家一起在饭店热闹热闹。现在通讯发达,人手一部手机,年逾古稀的父母也学会了视频通话;交通也发达,市县之间通了高铁,公交发到了乡镇,小车都可以开到老家门口了。所以,要组织一场聚会,也不是个什么难事,很快就可以搞定。人们享受的是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气氛,至于吃喝穿戴,反而不在话下,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大家倒不怎么在意了,只是讲究一个健康舒适。就我所见,现在谁家的小孩子过节过岁不是打扮得像花骨朵一样?刚满百天的小侄子躺在婴儿车里前来聚会,如今我只记得他那粉嘟嘟的脸蛋儿和黑溜溜的眼珠儿,至于身上的穿戴如何,实在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趁着假期,回老家小住几日,也帮父母干干农活。母亲说:“你过百晬时穿的衣裳我至如今还给你留着呢!”
我暗吃一惊。她打开柜子,取出一件东西,在空中抖了一下。
我只觉眼前一亮,仿佛彩练当空,七彩莹然,照彻山河万朵。
这百衲衣,不就是曾经为我遮风挡雨的荫庇吗?雨过天晴,它自然就化作身后的一道彩虹,远远地挂在了人生旅途的天际。我们一路向前奔,渐行渐远,不再回首,于是就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好像它永不存在。
民间旧俗,小孩子若多灾多病,又缺医少药,无法可想,就须穿百衲衣,吃千家饭,方能祛病化灾、长命百岁。我出生时家里穷得叮当响,母亲又没有奶水,饿得我一天抬不起头来。经常吃不饱,自然严重缺钙,两腿发软,走路迈不开步。身体抵抗力差,头疼脑热应该也是常事。但据母亲的说法,我这件百衲衣并不是为了要消灾祛病,才去挨家挨户讨布制成的“护身符”,而是因为极度穷困,不得已才这样用积攒的布头一点一点凑成的小棉袄。百衲衣是我奶奶亲手缝制的,当时奶奶一共拼凑了两件,我一件,比我小一岁的堂弟一件。说起来真是可怜啊,指头肚大小的布头都派上了用场,经过颜色、形状、大小的巧妙搭配,便缀成了一个个好看的图案,看起来倒像是一件精心构思的艺术品。我敢肯定,在奶奶的词条里——假如她有一本词典的话——“拼凑”一词绝对和你我的理解不同,它一定是“拼命凑”的意思。据母亲说,我的一件更帅一些,因为当时只有一块较大的红布,被镶嵌在我双肩的位置,竟产生了一种带肩章的制服般的效果。可惜那时没有照片,无法目睹我身穿鲜艳华丽的百衲衣,一脸神气,俨然小将军的风采。
我的亲奶奶去世很早。我对她老人家的印象里既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有一个模糊的灰白的画面,那就是她拿着一杆长长的旱烟锅,蜷缩在炕眼门口,大概是要用炕洞里的火星点燃她手中的旱烟锅吧!
如今,这件百衲衣作为她老人家在世时唯一的手迹留了下来。它就像一件魔法衣,透过它,我可以再一次穿越到儿时,重新打量那个时代。
母亲说:“多少年了,我看了又看,就是舍不得扔,我把它洗了一水,一直留着。”
我能想象得出来。四十年来,有无数次,母亲整理衣柜,翻出这件百衲衣,细细端详,细细摩挲,点点头,又摇摇头,眼中一会儿满是爱怜,一会儿满是伤感,口中喃喃自语,可除了她,除了百衲衣,没有谁能完全会意。
四十年来,发生了多少事情?掰着指头那是数不过来的。可一旦你看上一眼这件洗得颜色发暗、补丁摞补丁的百衲衣,你立马就会觉得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都是苍白无力的。你立马就会明了,我们曾经有过怎样的一段路……
七彩百衲衣,蝶变出一个美丽新时代。
薛俱增,笔名阜笠,男,汉族,甘肃天水人,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