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茗/春天,燕子归来
以前读到“昨夜闲潭梦落花”这句诗,惊觉春天要走了,而狂热的夏天会接踵而至,心里就莫名升起不情愿的情绪来。后来,真正关心春天的活动,那种不情愿又莫名地释然了。不论岁月如何悠长,生活如何黯淡,我们诚惶诚恐...
从一首原汁原味的老歌中去寻找曾经拥有过的寂寂少年,这首歌非《光阴的故事》莫属。
N年前的我,穿着洗得发白的花色衬衫,每天素面朝天,长长的头发用一条手绢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辫,朴素而清爽地行走在寂寥的校园里。
那时候的我,听得最多的除了李谷一、宋祖英的歌,就只有来自海峡彼岸的罗大佑的校园民谣了。
相对粗糙的光阴,即便是一首《童年》,一首《稻草人》,真切的倾诉也似一缕清新的微风拂过沉溺的雨季,恰到好处地包围了一度诉求贫乏的乡村少年,吉它伴奏仿佛生动的存在走进我心灵的天空。
那时候白云蓝天,风很柔,世界很小,时光很宁静,四季周而复始,寒梅清柳,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你的样子》、《恋曲1990》,甚至那首耳熟能详的《野百合也有春天》,蕴藏在每一个节拍中的真实而不掩饰的情绪流露,有那么一些华丽,一些率性,一如它完整而不可或缺的“吉它元素”,一不小心就温暖了悠长的时光。
旧日时光一去不返,唯有难忘的音符跳跃在心海深处,许多当时被忽略的细节如过电影般,已经远去的人和事愈发清晰起来。以至在某个空落无人的午后,独坐窗前品茗的一刻,由偶然的一声电话来电铃音而涟漪乍起,一时泪腺拥堵。
这么多年以后,我们当以何种面目相见,隔着这岁月的山高水长,那些尘封的光阴的故事被远远地留在山的那一边……
青葱是我们的烙印,甚至一片青叶落地的声音都会被我们听到。
大家多数来自乡村僻壤,有着各自身世背景的辛酸,我们不懂爱情,校园的小径覆盖上一层厚厚的落絮,来来往往的人们彼此擦肩而过,相逢无语。
夜色下的宿舍与熄灯前的窗外如此静谧,柔和的光晕与轻盈的月色交织,某个窗口传来轻拨琴弦的余音,咿咿呀呀的练习因为缺乏训练而有失流畅,不谙世事的我们自带情感的宝库,没有过不去的波折与忧愁。
在那样多姿多彩的年纪,每个人都阳光一面,也都在心底留存有一个“梦”,虽然仅属于理想主义的范畴,很少可以确凿地加以印证。
我们需要成长,处在过去与未来的分水岭,经历的,错过了的,懵懵懂懂,虚虚实实,我们用青涩与勇毅见证日常的美。
学生时代最重要的几年都在这里,也相对最单调,甚至没有任何功利的高大上的意识形态。我总是坐前排,同桌皆是清一色的男生。
但是也有一次例外。
高中的第二年开始,我与班里的“文艺骨干”周立同桌。老师识人不差,新来的同学,他让我与她在学习上互补互帮。我有点不知所措,这意味着,我得带着她,在学习上。
她落落大方地向我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绍:“我叫周立,以后请你多帮助我。”
“好的。”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的名字如此简洁,对她微笑地点点头。也友好地握着她的手,说:“我叫若琴。我们互相帮助吧!”
她的人秀美文静,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给我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好像早已熟悉似的在哪儿见过,说不清楚的一种投缘:一定有在哪儿见过。她浑身音乐细胞,喜欢唱唱跳跳,她与我,一动一静,仿佛天生绝配。在学习上,她向我看齐,在生活上我承认自己十分低能,一味地依赖着她。
我们每天结伴上学,如影随行,有过无数快乐的回忆。
早春时节,学校附近的山麓上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她会拉上我和班长一起去爬山,釆摘满怀的映山红下山,做一瓶漂亮的插花摆放在老师的讲台一角,火焰般瞬间浪漫满屋,给老师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我家在农村,乡下农忙的时候,她和我一起回家,帮大伙儿田间地头送水,母亲爱极了她。第一次看到田里的稻草人,她开心地走近它们,看过来看过去,好奇地问我:“假如一只麻雀刚好落在它的左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麻雀能上当吗?”
我被问住了,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呀,不就是为了粮食唬唬偷嘴的麻雀吗?你来与不来,它都在那里。“也不管用。”我扮了个鬼脸,“要是没有它,田野上倒像缺少了点东西……”
“种庄稼是一门学问呢。”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喜欢稻草人。不过,大伯大妈的活儿好重。在家里,我妈什么都没让我做,我也没觉得有多幸福,现在看来我比你娇贵,得多下乡来。若琴,我哥来信了。”
田间休息的间隙,妈妈来我们回家吃饭。我们一起走回家去,就着一盘子腌菜,一碟花生米,一盘白菜,一碟西红柿炒鸡蛋,爸爸惬意地抿着小酒,懂事的弟弟给城里来的美丽姐姐夹菜,周立放下筷子,摸摸弟弟的头:“谢谢你。你也多吃点。”
她吃得很香甜。来之前她给弟弟带来一袋彩色的玻璃弹珠,也给我捎来了一张漂亮的风景明信片:“我哥知道你。他给你写了明信片……”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这张精美的卡片,北京著名的香山枫叶,周立哥哥漂亮的钢笔字印入我的眼帘:“今生今世,且听风吟。致若琴同学。周南。”
这句话大概出自胡兰成先生的作品。可惜,那时的我不以为意,竟然全然不问弦外之音。我和周立倒是很有默契,无话不谈。
第一次去她家做客,十分难忘。
那一个寒假,寒意袭人,也就是在那时,我被一把六弦的红木吉它惊艳到。对于音东,我是无知的。我会唱,会吹口琴,但不代表我懂音乐。当时,在她家,在她并不宽敞的卧室里,一个浅绿色的书桌上摆着两本五线谱教材,挨着床头竖直放着那把在我眼里堪称艺术品的精致的红木吉它。
所有的音乐灵感瞬间往前堆积,琴,无疑是音乐人的手。
“若琴,我教你。”周立先示范了一段曲子给我听。抑扬之间,她的指尖流泻一段华章,时而密集如鼓点,时而悠扬似天籁,她弹起了那首《光阴的故事》。
“好动听啊!”我禁不住脱口而出。一曲唱罢,她望着我:“你的手指修长,很适合弹吉它。学这个没有窍门,需要反复的练习。我哥才是真正的吉它手,他在北京当兵呢!”
经她这样一说,我才注意到书桌右角上的相架,照片上是一个戴着黑边眼镜、满脸书卷气的大男孩。“哥哥能文能武。”说这句话的她,眼里满满的自豪。
他好帅啊!我的心里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充满了好奇与崇拜。大学校园里的他应该就是那个在风中奔跑的白衣少年,他符合我心里一个好青年所有想象。
抱着这把泛着紫檀木的光泽与馨香的木吉它,我的右手拇指轻轻地拨动琴弦,浑厚低沉的声音有如光风霁月后,云朗星稀、尘埃落定的笃定与真实,传达到耳膜的是无法阻挡的极致饱满的穿透力。
我有幸见到了两本当时很希罕的磁带:一本是罗大佑的民谣专辑,一本是邓丽君的情歌。一首《爱的箴言》的两个版本,罗大佑原唱的校园风格更浓,音色偏涩偏落寞;而邓丽君的演唱温婉流畅,音色宽阔,有一份女性专属的柔美。
那首《闪亮的曰子》把我听哭了。
“若琴,你是否太感性了些?”周立担心着我。
“哥哥的一切都那样好!”我含泪欢呼起来。
相近的习性喜好将我们俩越拉越近。从一首歌的旋律入手,用心去靠近理想,尽管我们无法从内心拿出更深刻的沉淀去诠释一首音乐作品浑然一体的音符、每节拍,但种种纷扰并不妨碍我们热爱它的旋律,以及一如既往地对它痴迷。
我们的共同语言不仅限于音乐、民谣,在我所有平淡的严谨里,我没有什么娱乐,也只有周立,把她的观念带给了我,耳濡目染中促成了我多元方向的尝试与改变。这些改变是激动人心的,是可圈可点的,是值得铭记的。
有一次她对我说:“我哥看了你写的诗。只是,笔触还很稚嫩,哥哥让我告诉你,要一直写下去,总有那么一天,你会走进一个新天地,一个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新天地!”
我点点头,一瞬间,似乎有一束很美好的光亮照进了我的天空,让我放下潜藏的怯懦,可有可无的自卑,走到一片开阔的地带,此时此刻,我小小的心里是充满了感激的。
周立拉着我在梧桐花缤纷飘落的林荫道上一路跑起来,一脸灿烂的我们长裙翩然,踏着萦绕于耳际的准确节奏,循着节拍哼唱一段熟悉的旋律,转身、伫足,一如吉它弦上指间的音符,一路跳跃,一路迤逦。
我曾经突发奇想,和周立一起将徐志摩的那首著名的《再别康桥》编成歌词,用吉它弹唱,去参加学校的校庆艺术节。
那时的我们是多么单纯,我们尊重课本知识,热爱生活,每天以朝气薘勃的姿态描摹着成长时光里接下来的触手可及的所有细节。
而接下来的触手可及的细节里,就有周立与我的第一次挥手离别:我们的华业季悄然来临,周立遵从父母的安排要去北京读书,而我选择了在本省读师大。
临别前,周立把一些有关她和我的东西留给了我,包括一柜子书,和那把梦幻般的红木吉它,以及一摞哥哥周南的亲笔信札。
“哥哥的一些东西给你吧。我带不了这么多。这里有几封信里提到了你。”
泪点很低的我早已顾不上以往的矜持,与周立相拥的那一刹那,泪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默默地在脸颊上奔流。
模糊的泪光中,我看到了周南的信。
是的,和周立说的一模一样,他有提到我:“……若琴的文字很真诚,不浮华,不媚俗,有着来自春天原野的不拘与明亮。那么立立,你一直疏于阅读,放着一本本书在阁楼上生书虫,不妨拿给若琴看,她真正需要这些书……”
“因为这个春天,世界又开始灿烂鲜活……你们寄来的映山红标本我已收到,很漂亮。我的训练很紧,已经没有做学生那时候的闲适了,好多书也暂时没有功夫细读。每天的工作量多而杂,倒是羨慕你们,可以心无旁骛,轻装上阵。好好学习吧!时光轻浅,亦很凝重,别荒废当下,认认真真地过好每一天。记得张爱玲早年曾经写过一篇《迟暮》,在她特定的年纪与心境里用寥寥数语勾勒了一个孤独的影子,虽然有些过犹不及的颓废气象,却反映了青春易逝和过期不候。你和若琴在看她的作品吗?可以多读读。希望你看到的春天与东风,与我所看到的一样,加油。……”
读到这里,我的心已深深被触动,我会珍藏这些笔墨,将这一切美好铭记在生命里。种种真挚而不设防的关注,娓娓道来如絮语和春风,皆是深情厚意,只言片语在我眼里皆是可贵,皆是永恒。
如果,一切的一切可以定格在那一刻该多好,因为,关于岁月的诗、光阴的故事和青春的梦,一切才刚刚开始。
春天的花开仍然在继续,多少年以后睹物思人,回眸浅笑、心心念念,如在眼前。时光有多清澈,我们就有多纯粹,是的,我们心里有看得见的远方。
再见,哥哥。再见,周立。再见,菁菁校园。再见,我们的十八岁。
从此以后,我们步入青年,那是人生漫长的旅途中另一个阶段的开始。而光阴的故事,仍然在继续拨动着琴弦。
云起云聚,花开花落都不重要,重要的在极致的朴素里,时光清浅,我们曾经相遇;在无涯的寂静中,生命如歌,你我曾经亲历。
作者简介
作者佳茗,原名谭莉,湖南郴州人,曾用笔名茉莉如雨。钟情文字多年,闲暇喜欢阅读,音乐和旅行。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时光的荏苒中以文字起舞,借之与熙攘流年所有的错误与忧伤对抗。偶有写作,遵循初心,删繁就简,笔尖流露,素写岁月温暖。文字散见各微刊。
以前读到“昨夜闲潭梦落花”这句诗,惊觉春天要走了,而狂热的夏天会接踵而至,心里就莫名升起不情愿的情绪来。后来,真正关心春天的活动,那种不情愿又莫名地释然了。不论岁月如何悠长,生活如何黯淡,我们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