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难醒/十五岁的单车
爷爷去世了,三个月后我回到老家。
进了家门直奔爷爷的卧室。卧室里的摆设没有什么变化,跟从前一样,床上铺着干净的床单,淡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一张一合。原来家里电视戏曲频道京剧整天放着,爷爷坐在床边或者坐在沙发上,偶尔跟着哼唱几句,现在的房间却十分安静。
爷爷跟奶奶的黑白照片并排摆在屋子的一个小立柜上,我轻轻走过去,他们看着我和蔼的笑着。
爸爸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看见我,说:“你回来了,我刚好要去整理小库房,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这个小库房在我刚出生时就有了。它是一个很小的房间,本来是堆放我们小时候的玩具,还有一些家庭不常用的东西,现在里面堆满了爷爷修单车时用的工具和单车配件。
爷爷退休以后,闲不住,每天一大早用他的大28单车推着这些工具去我们镇上种满梧桐树的大街边摆摊。挣不了几个钱,但是一年四季,几乎每天都出摊,渐渐的,他的白发,魁梧的身躯,戴着老花镜,操着一口唐山口音的形象,连同大街两旁茂盛的梧桐树,都成了我们小镇上的一道固定的风景。
爸爸拿了一个大纸箱,把很多用不着的东西放进去,打算处理掉。我看到墙边有个大蛇皮袋子,上面落满了灰尘,我走过去掀开,一辆红色的单车出现在眼前。我蹲下去看,单车链子已经锈住了,用手拿车镫子转几下,咯噔咯噔响;红色的车架上有深深浅浅的划痕,黑皮车座的四周略微翘起了,黑色塑料车把也有了裂痕;车铃也拨不动了,使劲晃几下,才哑哑的响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已经不脆亮了。
爸爸对我说:“你的单车你爷爷一直让我们拿东西罩着,说丫头回来还要骑。”
红色单车是我15岁时,爷爷送给我的。
那天跟平常一样,我放学跑到爷爷摊上,爷爷坐在小马扎凳子上,脚边地上铺着一大块油布,油布上面有零件,还有爷爷放钱的一个旧的铁盒子。我掀开盖子就在里面拿了两块钱。爷爷正在检查漏胎,满手湿淋淋的,神情专注的看着水盆子里的轮胎,看哪里有冒泡泡的地方。
我扣铁盒子发出了响声,爷爷才抬起眼睛瞅了我一眼,眼镜不在眼睛上,它挂在鼻梁上。看见我拿钱“嘿嘿”地笑了一声,接着低头继续检查漏胎。我拿着钱去旁边的小店买了一根冰棍儿,然后盘腿坐在油布上,一边把冰棍儿唆的吧唧响,一边看爷爷干活,一边看来来往往的人,有时还会跟爷爷搭句话。
爷爷检查到了车胎漏气的地方,剪了一块皮子,用锉刀开始锉皮子,把皮子一面锉的毛毛的不光了,然后用螺丝刀撬开身边放胶的铁罐子,拿螺丝刀尖沾了一点胶抹在了皮子的毛面上,抹好就把皮子放在一边晾着,然后他把眼镜摘了,抬起一只手准备揉眼睛。我赶紧跳起来,“爷爷,你手好脏呢,我给你揉”。
我摆了擦汗的毛巾,在爷爷脸上胡乱擦了一通。爷爷一直咧着嘴笑,说:“嘿,这抹得,得了得了。”
然后举起黑黑油油的胖手,指向停着的一排单车,“去,试试那个红色的”。
我两眼放光,不可置信的问:“是给我的?”
爷爷说:“这车子是爷爷给你组装的,原来的车子能用的只有这个车架,别人扔我这了,丢了怪可惜的,你去骑骑,看闸好不好使。”
我早已骑起来了,围着爷爷的摊子开始转圈圈。这感觉倍儿爽,这车子是24的,以前都是骑妈妈的26,有点高,骑着费劲儿,关键还是妈妈不用的时候我才能动,现在有了自己的了,我想什么时候骑出去玩就什么时候了。
我爱死了这辆单车,又漂亮,又好骑。放学路过爷爷摊子,把脚往下一撑,喊一声“爷爷!”
爷爷就放下手上的活,笑眯眯的看着我说:“丫头,放学了?快回家吧。”
“好嘞!”
说完,脚往车镫子猛的一踩,单车一下子就跑出去好远。周末跟同学到处骑着逛,有时一大帮同学每人骑一辆单车,骑到山脚下,存在村民家里,就去爬山耍了。
记得一次,在学校车棚里停车的时候,一个比我高年级的男生把他的赛车停在我单车旁边,对我说:“同学,你的单车很特别。”
我腼腆的笑了一下,“我爷给我组装的。”
然后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准备扭头走。
他手里居然递过来我的书包,“就是骑的太快,夹在车后面的书包掉了都不知道,我好一顿追啊。一个女生怎么能骑那么快呢。”
我赶紧接过书包说:“谢谢你啊。”
过了一周,我在家里背英语,窗户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伸出头一看,是跟我一楼的一个小女孩,平时没怎么来往过,我还纳闷着,她喊:“姐姐,下来一下吧。”
我跑下楼,小女孩说:“是那个哥哥找你。”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他,那个高年级骑赛车的男生。他走过来说:“你爷爷手很巧,给你组装的单车很漂亮,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个车筐。”
然后递过来一个塑料袋,“送你一个车筐,以后把东西放车筐里,就不会丢了”。我打开一看,一个白色的铁网车筐,我问他:“为什么要送我?”
男生说:“你爷爷是不是大家叫老吴的那个爷爷,头发花白,挺壮实的?”
我说:“是啊。”
他就笑了:“我赛车坏了,就是你爷爷修的,我没带够钱,你爷爷说算了,你爷爷真是个可爱的老头。”
就在这一年,这个男生考上大学了,那个暑假,他去爷爷的摊子上陪我吃过冰棍儿,还给我留了很多他的复习资料。暑假过了,他走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们就再也没见过。
我用手拉了拉那个泛黄的车筐,车头跟着我拽的力度,也摆了摆,看来没有松动,还在很结实的挂着。
我跟爸爸说:“爸爸,我想骑单车”。
爸爸接了一盆水,我们两个拿抹布把车子上的灰擦干净,爸爸又往链条上滴了润滑油,给车胎补了气,然后帮我把单车抬到楼下,说:“上去骑骑,看车闸还好着没。”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想起了15岁那年爷爷让我试单车的情景。爸爸从兜里取出来手绢,没说话,静静的帮我擦眼泪。我问他,“爷爷走的时候,疼不疼?”
爸爸说:“很平静。”
我又骑上了这辆红色的单车,它还是那么轻快。我骑着它飞快的穿过熟悉的大街小巷,我的黑色长发迎着风狂乱的飞舞着,裙摆随风拍打着单车的后轮,发出簌簌的响声。
路上很多人看我,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观察这辆造型特别的单车,还有好奇这个看似淑女的女人骑车怎么会如此的快。
骑到爷爷曾经摆摊的地方,我刹住了车闸,一只脚撑着地,呆呆的望着那里,心里默默的说:“爷爷,我回来了。”
我仿佛看到那个爱我宠我,永远对我笑眯眯的爷爷就坐在那里忙碌着,然后抬起头对我说:“丫头,放学了啊,快回家吧。”
我时常在想,也许在某一个时空,我仍然15岁,爷爷在,奶奶在,我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不曾改变。是的,我相信一定有这么一个时空,我们都在。
作者简介
吴难醒,天秤座,陕西西安人,现居深圳。爱好听故事,旅游,摄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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