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序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节一过，这过年的味儿便越来越浓了。看，人们忙着杀年猪、制腊肉、磨豆腐，采购年货；到了小年腊月二十三就要买灶糖祭灶、腊月二十四得打扫卫生，随后就开始煮大肉、蒸馒头、杀年鸡……直到大年三十，一家人热热闹闹“过大年，闹除夕”……这浓浓的年味儿不正是浓浓的中国年吗？

一

“快过年了，咱们乘早要把猪给拾掇了。”吃晚饭时，父亲给我们宣布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好啊，太好了！明天还是腊月八，又有肉肉吃了哦！”我们欢呼着，跳跃着，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想着明天就要杀猪了，那晚我激动得几乎一夜都没睡着。

腊月八一大早，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早已经摆放着一个熟悉的大木桶（小时候，我们经常管杀猪的大桶子叫杀猪桶）。说是熟悉，是因为家里每年过年杀猪时，几乎都是用这几个杀猪桶，而且还是全村人共用。不用说我早就认识它了。

“快把你大大叫上来，来了咱们就一起杀猪。”父亲给我吩咐着。

“嗯，马上去！”我高兴得像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不大一会儿，大大手里就拿着一把长长的尖刀被我请到了家里来。如果不是用刀套包裹着，那闪闪发亮的刀光准会把我们吓个半死。

二

该准备杀猪了。小屋子的门扇也被父亲早早地卸了下来，放在了上房炕眼门旁边的台阶上……

大大在他的胳膊上戴上了一副长护袖，手里还拿着一根锦纶绳子，严阵以待。当老爸把平日里关得严严实实的猪圈门刚一打开，早已憋得慌的大肥猪嘴巴一拱，便猛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一下子冲到了院子里，一边哼哼地叫唤着，一边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在院子里乱蹿。

嘿，要抓住这兴奋得不要不要的大肥猪还真不是一件易事。只见老爸在猪后面追着，大大在猪前面堵着，几个大哥哥、大姐姐在两边夹击包围着，都一时逮它不着！冷不防它还会向你横冲直撞过来，要是你躲闪不及，准会被它撞个人仰马翻，鼻青脸肿！

“捉住了！”只见老爸乘其不备，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了猪的尾巴，差点都要把猪的屁股提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大家一拥而上，抓腿的抓腿，揪耳朵的揪耳朵，三下五除二就将猪抬到了门扇上，然后便死死地压住猪的身子和四条腿，使它无法动弹。猪在拼命地挣扎着、叫唤着……看看猪的脖子下面，还放着一个铁脸盆——显而易见，它是用来盛猪血的。而我们几个小屁孩儿，当看到大大手上拿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尖刀准备刺向猪的咽喉处时，我们早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逃之夭夭了。

“嗷嗷，嗷嗷……”猪的惨叫声响彻村子的上空，我们吓得悟着耳朵，一直跑到几十米开外的婆婆住的老院门口。过了一会儿，猪的叫声越来越小了，最后终于停了下来。我们这才颤颤巍巍地回到了杀猪现场。

三

啊，眼前的一幕好可怕！只见杀死后的大肥猪已经被大人们抬到了猪桶上，脑袋耷拉着朝向桶底，眼睛死死地闭着，咽喉处一片血红……

“唉，刚才还好好的一头猪，说没就一下子没了。”我心里叹息着。

“快往桶里倒热水！”老爸朝厨房里喊着。

“好，来了！”厨房里回应着。

于是，“烫猪”开始了。只见大人们将满满的两三桶滚烫的热水朝猪身上浇灌了下去。再看看他们两脚踩在大椅子上已经将猪的两条后腿高高地提起来，猪头在半桶热水里上下出没着，然后又将猪身搁置在桶沿上开始拔起猪毛来。瞧，老爸在用小沙轮来回搓着，大大在用大铁钳使劲拔着，我们几个小家伙帮着几个大哥哥、大姐姐们也在旁边凑热闹地“帮忙”着……再看看猪桶里，猪血水、猪肉皮和猪毛儿混合在一起，又脏又难闻。

约摸过了半个多钟头，猪身上的毛儿终于被我们拔得干干净净，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白白胖胖的身体上还在冒着热气呢。

“现在要把猪挂起来！”大大说着，回头忙着找东西。

绳子和椽老爸早已经准备好了。只见大人们凭借我家大门口处的一棵杏树，又一次麻利地在桶旁边搭起高架子来。高架子上还打着两根绳环——那显然是用来悬挂猪的两条后腿的。

“来，大家用劲一起上！”大大在一边指挥着，一边和老爸站在后面的椅子上使劲地往上提着，几个大哥哥在后背上垫着塑料袋子向上顶着，几个大姐姐和我们几个小家伙用力地往上抬着……最后，我们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肥猪挂在了高架子上。

看看猪身，直条条地在空中倒挂着，猪头都要快垂到地上了。

四

接下来，该到“开剥”的时候了。这活儿大大就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了。

只见他吩咐我们在旁边摆放上盛肉用的大锅盆、小脸盆和小圆桌之后，便将衣袖挽得高高的，先将猪头横着割下来后放到小圆桌上，然后一手按住猪身，一手紧握尖刀从猪的下身一直长长地划到猪的脖颈……

呵，好一个开膛破肚！猪的全部内脏都暴露了出来。大大又让两个大哥哥一人一边将猪腹分开成了两半，自己不慌不忙地开始收拾起猪的内脏来。什么猪肝、猪胃、猪心、猪肺、猪大肠、猪小肠……都被他一五一十地“拾掇”了下来。

嘿，最麻烦也是最脏的不外乎就是清洗猪大肠和猪小肠了。清洗它们，得先要分别把它们拿到厕所里挤出其中的便便，之后再把它们的里边想办法倒翻过来，接着用水反复冲洗干净，最后悬挂在院子里的凉衣线上才算完毕。

内脏收拾干净了，剩下的就好办多了。只见大大会将附着在肥膘上的猪油一块一块地撕下来，然后将四条腿割下来，接着将剩下的部分一分为二，不同的肉各归其所，这才算杀猪的活儿全部结束。

五

这其中，其实让我们这些小屁孩们最最高兴的事情儿莫过于吹“猪尿盆”了。这里所说的“猪尿盆”其实就是“猪膀胱”。

当“猪尿盆”被割下来之后，我们会第一时间将它从大人们的手中争抢过来。然后，稍加清洗之后就开始像吹气球一样吹起来。吹“猪尿盆”可绝不是一件轻松活儿。它看着像一个气球，可绝不是真正的气球。要把它吹得像气球一样又大又鼓，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不仅得几个人一边轮流着鼓起腮帮子往死里吹，一边要用手将开口处捏紧，反复地揉搓。只有这样，它才会比较容易地吹起来……为了让它玩起来还有响声，我们通常还会在里面放上几粒玉米等粮食。

在我们将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之后，“猪尿盆”才好不容易被我们吹得像真气球一样又大又圆。

这时，我也顾不上急着吃香喷喷的猪肉了。而是拿着吹大了的猪尿盆一边像袋鼠般蹦蹦跳跳地走出门去，一边哼着不着调的曲儿，满村子走街串巷地游行起来……瞧那个得意洋洋的劲儿，仿佛我们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当然，“猪尿盆”也有被我们弄烂的时候，这时，我们就将它做成“猪尿盆鼓”，高兴了还用它来当大鼓唱戏呢。

六

猪杀完了，父亲会将猪肝、猪胃和猪肠子等用细绳子挂在院子里的凉衣线上晾着。而我们则会把猪鬃和猪毛分开来收拾好，等到过完年后连同攒下的猪骨头一起拿到供销社里卖掉。要是价格好的话还可以卖上好十几块钱呢。

当然，这杀年猪最后的一件事儿就是吃猪肉了。看，还没等肉煮好，我们就已经忍不住钻到厨房里嚷着要吃肉肉呢。这时，大人们看着我们实在嘴馋，会提前揭开锅盖从锅里捞出一两块小骨头让我们解解馋，那个鲜美的猪肉味儿呀真是赛过吃今天的山珍海味！

傍晚时分，父亲会吩咐我们把亲房叫到一起。这时，长辈们会两腿盘坐在炕上，晚辈们则坐在炕沿上或者直接站在地上。过不了多久，满盆子的瘦肉、骨头、肥肉连同白面馍会一同端到炕桌上。两家人会一边高高兴兴地讲着大家喜欢听的故事，一边痛痛快快地解解一年来攒下的馋嘴。那个热闹的气氛、舒心的劲儿让人终生难忘。

其实，我们这些小家伙们，因在前面已经解过馋了，等到真正大家聚在一起要吃肉的时候，却又吃不了那么多。

大肉吃完了，大家还会每人吃一两碗用洋芋片、大白菜、粉条、豆腐和肥瘦肉混合在一起做成的热腾腾的肉菜呢。

这就完了吗？还没有完。对于我们这些过年前杀了猪的人家来说，最后的一件事就是给村子里的远亲和近邻每家端送一碗肉菜了。这给别人家端的肉菜还是多少有点讲究的。在菜的上面通常会放上几块大肥肉，要是关系好的话还会多放几块肥肉，甚至还会放上一两块瘦肉，最后要在肉菜上洒上一点香菜。

而我们端去的肉菜也往往会赢得主人家的一通赞美，尤其是我家每年养的猪，因为又肥又壮，所以肥肉的膘会很厚，主人家还不忘用三四个手指在肥肉上大概度量一下，自然是诸如“真肥”“肥得很”等等的一通赞美声了。

临走前，主人家为表示感谢，通常还会在空碗里放上一两个馍馍或者几根小葱什么的。

只有当这些事情全做完，年猪才算是真正的杀完了。至于这些肥肉、瘦肉和猪油什么的怎么处理，就成了不是很急的事儿了。很多的时候，父亲会将几条猪腿和其他带骨头的瘦肉不是直接挂就是做成腊肉后再挂在下房屋顶的木椽上，等到过年吃或者年后慢慢吃。

七

当年，这一个小小的杀年猪在现在的很多人看来似乎仅仅是为了过年有猪肉吃。是的，但它的意义我想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吃肉，它更多承载着的是在那个尚缺衣少穿、缺肉少吃的年代人们的真实生活的缩影和写照，以及在那个年代里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也彰显着那个年代所特有的淳朴民风和和谐友善的邻里关系。

如今，儿时老家的杀年猪早已成了我的美好回忆。虽说人生易老，但记忆常青，每次想起当年杀年猪时的那一个个场景，还有那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总是历历如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