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祥|又是一年麦黄时
麦儿黄,心儿慌
旋黄旋割,杜鹃声声忙
清晨曦,沃野尽带黄金甲
人磨镰,披挂上阵马蹄扬
过二日,农人喜
天下粮,已满仓
三秦麦儿欢
收麦一词,划开了儿时的记忆,陕西雍地的农人,一般在四月中旬开始准备夏收农具,父亲从堆放杂物的闲房中翻出去年用过的农具,该修的修,该换的就等到集市上去置买新农具。杈把扫杈把扫帚牛笼嘴,四月十八走横水(小镇),方圆百里,最大古会集市,主要买的农业用具。不知不觉,槐花飘香,又到了农历四月十八横水会的日子了, 父亲对母亲说:“提前准备好,要不还得借邻家的,在说了,家家在收麦子,都用农具,你若借去,人家怎么办,乡里乡亲,房连基,地连界,亲不过的左邻右舍。不能像隔壁他二爸,人懒不置农具,一到夏收季,满村子借,看人家脸色,自己也不知好歹,脸皮在烈日下,越晒越厚,又黑又红”。跟着父亲到横水街道逛一圈走,石头眼镜,老汉们的最爱,整车的扫帚,牛笼嘴,铲铲,镰镰,攀笼。那是雍地百里,千年风俗,传承庄稼人的集会,骡马成群,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也是当地最大牲畜交易市场,那是遥远记忆,依旧温暖如昔。
转眼一月有余,布谷鸟在田间,在村边的古槐树梢留恋往返的鸣叫,燕子被春季来时更忙碌,听老人讲小燕子都会飞了,麦子也就黄了。
那年我十四岁,农村娃早早辍学跟父亲自谋生路,学艺半年,六月十号早晨,父亲说收拾一下关门收麦子。龙口夺食,皇上他nia都要参加夏收,当地有一句俗语,秦始皇他nia捡麦哩,不为捡麦,为散心哩,虽然俗语,感悟颇深,自古以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庶民百姓,三夏大忙季,大人小孩,全民皆农。
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我顺着斩龙脉那条沟边公路往家走,约摸四五里。上了沟就看我们村,一夜杏黄雨,绿田一夜无踪影,到处金黄色麦浪翻滚,空气中到处弥漫麦子成熟后的麦香味,吸一口迷醉远去的曾经。看见有的村里乡亲己经开始收割了,三叔看见父亲打招呼,父亲问“麦能割了吗,能,”三叔回答道。麦芒似金对针尖,父亲随手掐断一麦穗,用力撮,左右一倒,猛一口吹落麦衣,一把扔进嘴里,嚼了几下说,“粒饱面足,麦粒干透啊”走回家咱们也开镰。
回到家,辛劳善良的母亲早早准备好早饭,陕西人的家常饭,熬了我最爱吃的玉米粥,摊的油波蒜水煎饼,外带一盘洋葱拌黄瓜,好丰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知道这几天日子不好过,父亲问母亲说,“把刃子磨好吗?磨好已装在镰架上了,母亲笑着说,桥北沙地黄的早,先从沙地开始割”,父亲母亲顺着长满绿草乡间道,在旋黄旋割鸟鸣声中开始,下地开镰,我望着一往无际麦浪心里发慌,父亲割的宽又快,我捆麦捆都赶不上趟。只割了一半累的我腰酸腿痛,一只黄鼠吱溜一声钻进洞中,离渠边近,渠槽有存水,拎上一桶水下去,洞口支一布袋,鼠一窜出装进了布袋,浑身湿漉漉的黄鼠也许是惊下,在烈日下,还瑟瑟发抖。我却满心欢喜,小小黄鼠用一根长长的五彩蝇拴住,乡村孩子最开心莫过于养一宠物,小黄鼠伴我度夏,其乐无穷,快到秋季时要放生的。它本来就属于大自然,在我这里只不是过路的玩伴而已。
母亲看我贪玩,让我回家把早上玉米粥,冷了有些稠,掺些开水送来,顺便用军铝壶泡一壶茶给父亲提提神。我送到时父亲己割完一半到地头树荫凉处休息,在一根金丝猴腾云驾雾中养精蓄锐,父亲一口气半铝茶水下肚。水份备足,氧气吸包(母亲对抽烟的父亲戏劣)。精神倍足了,准备进下半亩地的收割战斗,这会功夫父亲让我捡拾些麦穗,有奖励的,八分钱一根白糖冰棍,说的口水直咽,炎阳高照,吃在嘴里的冰爽,一顶破草帽向往已久,母亲下地前给了一顶向往已久的破草帽,换了一双旧的松紧鞋(一脚登),踏着刺脚的麦茬,拎着小笼,小心仔细将移落的麦子拾进笼里,只要拾的麦子多,在热都高兴,麦茬茬比钢刷还历害,上下一个来回,一双脚,两个它大舅(脚的大拇指)全冒了出来。一堆麦穗换来一根冰棍。一位邻村大哥每天跨辆飞鸽牌破自行车,架一个白漆柒的木箱,上边写着诱惑人二个红色大字“冰棍”。穿梭在田间地头,诱惑我们们这些贪嘴的小吃货,有时纳闷,那么热的天,冰怎么不融化,邻村大哥告诉我们秘密,小木箱里用白色溥棉被包裹,保持箱内的温度,不会因为天热而融化。现在冷饮食品,种类繁多,怎么再也找到当年那根冰棍的冰爽,和沁人心脾的味道。
傍晚时分,拉了高高两架子车捆好的麦捆,车辕一半也被麦捆占领,父亲深陷其中,车轮深深陷入松软的泥土之中,艰难行走身后留下两道深深车辙。一天劳累淹没在天边如血夕阳里,从夕阳中看到父亲温馨,久违了的笑脸。
拉到麦场螺起,等三日麦衣热酵反应麦衣自脱落好碾打。三日后,天晴朗,大清早,母亲早早下厨,调一盆酸辣的浆水汤。从长长蒜辫上摘下几颗红皮蒜剥好。浆水面,红皮蒜,这是讲究。过去当地有一风俗,有开镰面,碾场面,干麦上楼面(麦子进仓),三面吃过,夏收就基本结束。现在日子好了,天天吃长面,请来邻居三叔,三叔庄稼活把式,撒籽踩摞,扬场辙行,样样在行的大能人。左邻右舍的亲房都来帮忙,在太阳未升起之前,把麦捆松绑解开摊成一个天上大月亮那么圆大麦场,好像是给麦场盖了一层厚厚金黄色的地毯,又像母亲摊在锅里的煎饼,麦香四溢,仿佛已嗅到新麦的面香味。
摊好场之后,烈日暴晒二个小时,瓦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只火球一般太阳爆晒着大地,仿佛一切一点就着,就缺一根火柴,飞火流星的五月,毒太阳晒卷了一尺高玉米叶子,透过场边梍角树缝隙,偷偷的望一望发了火的毒太阳,斑驳光影照在父亲身上,他一边抽着金丝猴香烟,顺手递给三叔一根说:“今天太阳真好,好好晒,”我一边蛮怨着说,“爸,都快把人晒死了,还让晒,还让人活不”,爸温怒到,“岁崽娃,懂什么,快去准备罩滤,接牛粪”。唉,我心里知道,这是我每年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非我莫属,年年让嗅这芳香四溢的牛粪。三叔家养一头枣红色有秦川大牛,力大无比,牛这两日辛苦,吃的比平时都好,扯半捆未碾的麦子,不用铡直接喂食,三叔是父亲今天请来专门碾麦场,我从家取来盛粪的罩滤,三叔头顶带着麦桔杆编的草帽,上边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字,和那头秦川大黄牛,至今在我心里闪闪发光光,比天上太阳还亮。三叔走在摊好麦场的内侧,嘴里还振振有词,教训着可怜的大黄牛,一声“得球”牛托着一个用地质灰岩凿成的大辘础,听爷爷讲汉代时人们就用它碾麦,三叔一边赶着牛一圈一圈碾扎,还不时观察牛腰鼓起时的匹股,撅起来时肯定要拉粪。说是迟,那时快,三叔猛的一声,“崽娃子,快来盛上金元宝”,我急跑过去用罩滤对着牛匹股,边走边拉的盛满了一罩滤芳香四温“金元宝”倒在场边上。粪可以盛上,但牛要撒尿,水火不留情,那是没有办法天意,具说牛的尿撒进麦粒中不长蛾子,擀的长面筋道,也许大人们是在哄我们小孩吧。
场碾三通,准备翻场,左邻右舍大家一起上,你帮我,我帮你,用我们当地土话讲“驴啃脖子,工骗工”,人手一杈,刹那间,麦场上尘土飞扬,遮的日月无光,烟山土雾,嗅着麦衣呛人的芳香还裹着咸咸的汗水味,一个个都灰头土脸,个个好似从泥土中抛出的麦粒色的脸,活脱脱兵马俑的陶俑武士。干的热火朝天,三叔触景生情,一段秦腔《张飞当阳桥上一喊》一通翻过,母亲最拿手的,浆水面,红皮蒜,提在场边招待左邻右舍,亲房邻居喜笑颜开一顿包餐,夏季浆水面最适心,雍地西府只有夏季吃,不像陇地一年四季家常饭,也许是十里风俗不同吧。
三点到四钟,起麦场,碾绵了的麦杆摞起堆放场边上像一座小山,麦粒混着麦衣堆成小丘状静等风起扬麦场,扬麦场是用木掀把轧下来的麦粒迎风抛向空中,借用风力吹去麦糠等杂物。闷热天里。没有一丝风起,太阳比正午时份不在那火热,父亲眼巴巴瞅着傍晚时份的东边晕月,和西边的如血夕阳。晕月出则风起时,父亲对着天边晕月祈祷说“好好吹一次风吧,今年八月十五给您献个大月饼”,三叔秦腔迷又唱起诸葛亮草般借箭,《万事俱备,只待东风》幽扬秦声响起,风在虔诚祈祷声中不约而至,风从东来,父亲先用双手撩起一把麦粒试风向,趁有风时候抓住时机,开始扬场,父亲和二叔两张木掀上下翻舞,将碾过的麦子顺风扬去,红红的麦粒,就像雨点一样,轻轻地飘落下来,功夫不负勤劳人,麦衣随风完成了光荣的使命,功成身退。金灿灿麦粒在风中华丽转身和麦衣做最后的道别,母亲拉着扫帚轻轻拂去麦堆上不愿离去的麦衣,一阵紧张而配合默契劳作,一会儿功夫,麦子变一座金光闪闪的小金山。温婉旖旎夕阳在天边笑了,燕子高飞夕阳下天空,唱着动情丰收的歌,甜在父亲的心里,农民有粮就不愁,来年准是好光景,五月中旬有可以吃到白面馍了。
在蟋蟀吵闲声中,在蜘了的蝉鸣声中,麦子碾完了场光似镜中尽情戏嬉,这时的我们吃着冰根,围着麦场又笑又追。在麦垛上捉迷藏,躺在打麦场里,看苍穹的星晨,白斗七星,牛郎织女星,数天际星晨。父亲又在吸氧,那是秦岭深处金丝猴送来的。遥远处三叔的醉人秦腔有从遥远天边传来。
龙口夺食,天下粮食,颗粒归仓,大人们拿着蛇皮带子高兴的装着表粒,这颗粒饱满是种子,这干净均匀是口粮,这干瘦的麦子是换油、换西瓜的吃。装袋完成,二日后,在暴晒一次算是今年夏收圆满完工。
唯累过,方知咸,唯苦过,方知甜。遥远记忆中,又看见勤劳了一辈子的双亲,我笑醒了,又是一季麦黄时,村子里的到处弥漫着麦子清香裹着刺鼻的牛粪味道,我愿嗅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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