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花|飘逝的桃花

　　飘逝的桃花

　　——追念小姨

　　●孟东花

　　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好美的桃花林！一大片桃花林扑涌而至。气势磅礴，如海如潮，如诗如画，馨香四溢。红的，粉的，紫的，一地连着一地，一棵挨着一棵，一朵挽着一朵，如若走进了陶渊明笔下真正的桃花源。她们神韵迥异，姿态万千。有的优雅闲适，有的洒脱豪放，有的温柔婉约，有的庄重威严，有的浅唱低吟，有的翩翩起舞。真是树树皆不同，枝枝都可爱啊！桃花，这春天里美的精灵！她们不正像一只只美丽的花蝴蝶吗？看了真叫人情不自禁地喜欢。微风过处，那只只蝴蝶在扑腾着漂亮的翅膀飞舞，在尽情绽放自己，不想辜负这匆匆的花季，更不想过早地凋零。可是，最终，还是有一朵很美很美的桃花无声地垂落了，垂落了，落在冰冷的泥土里，连同她的整个梦想，都不得不被残酷的风雨所吞噬！她那么美丽，却又那么短暂！

　　天渐黑，风更猛。行行泪水洒花前。桃花落，人愁颜。滴滴旧事涌心间。恍惚中，忽然看到一位桃花仙子身着粉红色的连衣裙，踩着轻盈的云朵，笑盈盈地朝我款款走来。她，不正是那面若桃花的小姨吗？瞧，高挑个儿，不胖不瘦，齐刷刷的学生头，瓜子脸，弯弯的眉毛，白皙的皮肤，直挺的鼻梁，樱桃小嘴，尤其是标致的双眼皮下镶嵌着的那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晴，真像会说话似的。小姨，只要你一出现，总叫人眼前一亮！在当时，你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俊姑娘。小姨，自从你走后，好多亲友们都说，你这么美丽的女孩绝不是去了阴曹地府，而是被王母娘娘召去参加天上的蟠桃盛会去了吧！是的，一定是的！因为王母看到，你比她那七个外甥女更美丽动人，凡人爱你，她更爱你。她便急急召唤你去了上天。那年，你才二十二岁啊，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于是，你便定格成了永远年轻漂亮的桃花仙子！

　　你去后，一晃多少年了。小姨，你在天堂那边过得还好吗？是否还有病痛的折磨？是否还在桃花香里读书？但愿在那方世界里，你不再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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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我妈妈说，小姨，你出生在桃花正盛开的季节，你小小的瓜籽脸如桃花般可爱，你稚嫩的两颊如桃花般粉红，你那双水灵灵的大眼晴更像极了那桃花的精魂——花蕊。但在你的童年生活里，却很少有桃花般的粉红和浅紫，更多的只是灰黄色。你们兄弟姐妹六个，排行中间的你很小时就听话懂事，勤劳俭朴。家里家外，凡力所能及的活，你从不偷懒。每天一放学回家，你就忙乎起来了。洗衣做饭，照看弟弟，下地拔草，年纪小小的你，脏活累活都不在话下。我妈妈酷爱学习，可因家境太贫寒而未能如愿，在她的竭力争取下，终能入校的你，倍加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越是品尝到生活的艰难困苦，你越是奋发上进。在学习上，你总名列前茅。你立志要替姐姐圆了她多少次梦寐以求却只能奢望的大学梦！

　　每每桃花盛开的日子，一到周末，忙完活计后，你便会携带书本，漫步于自家的桃花园，如饥似渴地读书。一旦把头埋进书里，埋进桃花林中，你便会忘乎所以。

　　四月如歌，桃树含笑。温柔的阳光携来了温柔的风儿，美丽的桃花映衬着美丽的脸庞，这风景真是美到让人心醉！可谓“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子成熟了，虽只是并不起眼的蔫不唧卿的小毛桃儿，但你还是舍不得自己吃，挑选更大更鲜的送给亲友们。但在你上一中时，有一次，你竟带回家一颗大大的红红的鲜桃，说是你一个城里的同窗好友送的。你切成一小瓣一小瓣，均匀地分给了全家人。当大家啧啧称赞这桃子的香甜时，你情不自禁地说，若我们的桃树上什么时候也能结出这么鲜嫩可口的桃子该有多好！

　　平时周末或假期里，小姨，你总爱来我家。而在所有的人中，我最喜欢的非你莫属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幼儿时最快乐不过的。你每次一到我家来，就马上挽起袖子打扫房屋，做饭洗衣服，俨然一副小主人的劳动风釆！你爱干净，衣服朴朴素素甚至常打着补丁，但总洗得一尘不染。

　　你做的饭也特别香。但有一次例外。那是一个炎热的傍晚，我爸妈刚从场里打小麦回家。当我和哥哥正要把看起来香喷喷的一碗浆水面端起来滑溜溜抛进嘴里时，忽然听妈妈问你:“我挑水回来时，你已和好面了，那会儿家里刚好没凉水，你拿什么和的呀？”“用这个大盆里上面的清水呀。”你认真回答。“唉哟，那可是早上的洗碗水啊……”“啊？我以为是好水呢！”一听到“洗碗水”三个字，我和哥哥马上条件反射地连嘴都凝噎了，“啪”地扔下了碗，再也不吃一口，不论你们怎么哄我们，也不论我们的肚子怎么饿得咕咕叫。

　　于是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你只好又给我们兄妹用心重做了一顿。这得先洗完做这顿饭的锅，再重新拌面、擀面条，炒葱花，炝浆水。多少年过去了，可我一直忘不了你当时在厨房里匆匆忙忙重做晚饭的身影。而你和我爸妈三人吃那些旧饭时还是那么津津有味！

　　想想当时，你还只是个十多岁的中学生啊，身体还那么单薄，时间又那么紧促，可你总像一个大人似地忙碌着，像大人一样疼我们这两个小外甥，且毫无怨言……

　　平时，你还爱给我梳小辫，手轻轻的，我好舒服，一点儿也不觉得痛，哪怕我的头发再干躁再打结。你总边梳头边给我讲故事:“有个小女孩……”你还时常给我教唱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们可爱的家乡……”你喜欢带我去桃树林里看正在盛开的桃花，看着含苞欲放的小花蕾，你抚摸着我的头，问我长大后想当什么，我脱口而出:“我要像小姨一样好好学习，考大学，当老师！”“我相信我的宝贝外甥女儿一定会比小姨更优秀，将来要做个爱学生的好老师哦！”

　　那时，你的笑容是那么灿烂，恰若火热绽放的朵朵桃花；你的声音是那么甜美，恰如朝阳沐叶的丝丝音符；你的话语是那么温馨，恰如随风飘来的缕缕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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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在那个桃子成熟的夏天，你考上了广东石油大学，大家都喜气洋洋地为你送行。上大学后，你总写信给家里人，尤其是给我妈妈——你唯一的姐姐。还时常给我妈寄衣物来。我妈妈目不识丁，我和哥哥又刚上小学，识不了几个字。你的来信便总由妈妈请识字的人代读并立刻代写回信。每次听读来信，妈妈总热泪盈眶。且每逢有识字人串门来，妈妈又要把她珍藏的宝物——一封封信拿出来重请代读。为了感谢代读信的街房邻居，妈妈会把自家摘下的桃子挑好一点的送给他们，虽然只有毛桃儿。偶尔多半个月收不到来信，妈妈会火急火燎，坐卧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仅仅三年！之后，不论妈妈怎么千呼万唤，却再也等不来一封信了，哪怕只有片言纸语。永远也等不来了，等来的只有噩耗！只有憔悴的桃花在哭泣，在撕心裂肺地呼唤！

　　在那个桃花飘零的凄风苦雨中，小姨，你走了，永远地走了。那年，你才只有二十二岁啊！刚刚拿到大学毕业证的你，和深深爱你的男朋友，携手刚要跨进一家响当当的企业，可谓爱情学业双丰收，可你却永远走了，桃花永远凋谢了！

　　听妈妈说，你死于毒瘤。最初在你三岁时，外婆就发现在你的腰上长着一颗米粒大的瘤子，当时只要有谁不小心触摸到瘤子上，你会疼得哇哇大哭。你尖厉的大哭声似乎常会震落窗外院墙角的片片桃叶。但外公总以为不妨事，再加上当时经济上太困窘，家里根本没钱治病。于是没专门去医院治疗过，谁知这竟是祸根，最终会连你年轻的生命都被这一丁点儿毒瘤夺走了呢？

　　在成长的艰难岁月里， 桃花一天天绽放着，越来越美丽。你也越来越亭亭玉立，越来越惹人喜爱，恰如那飘香动人、令人陶醉不已的桃花。

　　记得你每来我家时，总有村里和你差不多的小伙子也来串门，甚至还常给我们兄妹买糖吃。我渐渐明白，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但上大学之前，你从不会走近任何一个男孩，只是有礼貌地打个招呼而已。

　　你只想靠自己的勤奋拼搏圆了大学梦，回报家人。你又太懂事了，格外俭朴节约，从不乱花一分钱。后来你给我妈妈说过，你腰常疼，那个瘤子从末停止过对你肉体的吞噬和扩张。可为了不给家里人添负担，你愣是自己硬撑了下来。多少年来，一直默默忍受着，从未曾喊过一声痛，直到大学毕业之际。

　　当痛得实在无法忍受时，你才不得不去了医院，可一切都太晚太晚了！那个瘤子竟是个毒种，在体内从未停止过蔓延滋长，从最初的一颗米粒儿传啊传，竟传播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最后传播了全身，连头部都感染上毒瘤了，凭当时的医疗条件，哪怕是广东先进医院的，也无法再冶疗了！你眼睁睁地苦熬着、苦熬着，任无情的风雨抽打你正鲜嫩的躯体，直到再也没有气息。

　　在桃花渐渐枯萎的日子里，你依然在遥远的广东牵挂着桃花盛开的秦安——生你养你的家乡，你依然在病床上气喘吁吁地给亲人们写着一封封充满无限暖意的信，你千叮咛万嘱托，让家人多保重身体，吃好穿好，及时休息，哪儿不舒服了一定要尽快治疗，千万不要拖着，绝不要省钱。身体是最重要的，有了好身体才有一切！依然报喜不报忧，只字不提你已病入膏肓的身体。在你生命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你一心牵挂着的，依然是你的亲友们，唯独没有你自己！

　　记得在听到你的噩耗时，正是一个凄风冷雨的傍晚，外公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突然苍老了许多许多。我妈妈更哭得几次昏厥，好几年里再也没有欢声笑语。熟悉你的亲友们全都憔悴不堪。我听到好多人慨叹不已:“太可惜了！那么好的女孩！那么俊俏！那么聪明！那么有学识！……唉，人爱天也爱呀！”

　　是啊，在世间，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我几乎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你的不足，因为大家都只一个劲地夸你，找不出你的什么缺点。若硬要找，那便是你太固执，硬是把瘤子固执得拖大了！拖迟了！拖走了最佳的治疗期，拖走了你自己，永远，永远把你拖走了，再也拖不回来了！犹如飘逝的桃花，一旦远离桃树，就再也找不回了！那时正是阴沉沉的黑夜。狂风肆卷着暴雨。桃花正在悄悄垂落，满地都是枯叶，桃树枝干枯零丁，无精打釆的，我仿佛看到黛玉葬花时的泪眼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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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去，生死茫茫多少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桃花依在，人面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今天漫步于桃花林里，又重现你伴着桃花读书的倩姿，我情不自禁又想起你来了！

　　记得你走的那年，许是因桃花过早凋谢的缘故吧，桃子也蔫不唧唧的，枯涩得难以下咽，任凭冷风肆无忌惮地卷走，卷走……

　　亲人们沉浸在过度的悲伤中好多年。我妈妈脸上再也找不到微笑了。她的妹妹就这么年轻离世，她怎么高兴得起来呢？原本爱桃花的妈妈好多年里再没瞅过一眼桃花……

　　小姨，自从你走后，每年清明前夕，我妈妈就提前几天准备给你做寒衣，你的坟茔就在一片桃树林里。当初怕你太孤单，家里人就想让每年盛开的桃花为你做伴。清明那天，她总和亲人们一起踩着枯萎的桃花瓣给你上坟，烧寒衣，烧纸钱，想让你在那边衣食无忧，出门有钱花，不要再像小时候那么穷苦。我妈妈还特为你烧纸书和笔，是想让你在那边的桃花丛里继续读书写字……

　　坟外的人对坟内的人总有着说不尽道不完的心里话，就像桃树上数不完的花瓣儿。在冷飕飕的寒风中，那句句倾诉和声声呼唤总会伴着浓浓的纸灰味回荡在空旷的上空，回荡在萧条的桃树林里好久好久……虽阴阳相隔，可牵挂依然，时空之剑也剪割不了，只能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看着亲人们哀悼的泪水……

　　“仁厚黑暗的地母啊，愿在您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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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

　　我慢慢品读着这句话……

　　虽早没有了赏花的兴致，但桃树依然生长着啊！曾经那么憔悴，但渐渐地，随着岁月车轮的更替，桃花林又一天天繁盛起来了，桃子也一天天更饱满更鲜嫩了。 只可惜，令全世界人都啧啧称赞的秦安蜜桃，你却再也连一口都吃不到了！

　　小姨，现在和你生活的那个时代比，一切都在踩着时代的车轮飞速前行着，唯有对你的思念永远定格在心灵的桃树根上，永不老去……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今天又是清明。漫步于桃花林里，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你来，也想起你的话来:“将来做个爱学生的好老师！”

　　好老师，何谈容易？那绝不是只在口里说一句这么简单的事！只有先人后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生消得人憔悴”才可能达到“好”字！为了大写的立体方正的“好”，小姨，本想回忆你的我不得不暂时将你搁置一边，而只有忍痛割爱打理我学生的作文了。我忽然又想起了这么几句话:“我好想如花般绽放，但我更愿成为护花使者绿叶，为花儿默默守候，来年再化作春泥。”虽然，身处偏远的乡村讲台，但我相信，只要永不放弃，野桃花也会有春天！

　　而当看到一届届学生那张张灿若桃花的笑脸时，当飘来一届届学生那暖若桃香的问候时，当收到那一届届学生从千里之外邮寄来的甜若桃子的礼物时（比如花围巾、手套、月饼、书和护肤品等），我也成了一抹灿烂的桃花，连同那岁月悄悄爬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开了！

　　小姨，上天宠爱着的桃花仙子，虽然你早已飘逝，但你永住在我心里，就如桃树根永远深埋在泥土里一样！我也相信，你总会默默地为我加油的！而你的匆匆也让我明白：“生命如此短暂，我们没有时间去互相争吵、道歉、责备和斤斤计较，我们只有抓紧时间去爱，一切稍纵即逝。”

　　又漫步于村子里，桃花开得越来越盛了。在漫山遍野里，花儿密密麻麻，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大片朝霞。钻进桃花丛深处，更是一派迷人的景色。桃花挨挨挤挤，一簇一簇的开满枝头。在明媚的阳光下，清风轻拂着桃叶，树树桃花清香袭人，婀娜多姿。身临这飘逸淡雅的境界，我的心经不住芬芳的浸扰，渐渐地陶醉了。

　　在这粉红色飘香的一树树一朵朵竞相开放的桃花林里，我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孟东花，女，甘肃省秦安县王尹中学语文教师。曾获全县“中考先进个人”、“县园丁”、省骨干教师、省优课一等奖等。喜欢文学，曾在一些刊物发表散文，在全省征文大赛中获省一等奖。独自创办作文班刊，像《左手握着的右手》、《风吹麦浪的日子》等。喜欢在简单的生活里安放自己。简单而不单调，平淡而不懒散，朴素而不庸俗，羡慕而不嫉妒，欣赏而不盲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