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宝华/回不去的故乡

每次回家，站在水泥硬化路上，看着熟悉的山川梁峁，望着眼前一座座窗明几净的红砖瓦房时，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恍惚来。

记忆中的故乡，阳光总是那么灿烂，天空永远都是那么湛蓝。一垄垄绿油油的麦田，安详地爬在黄土高坡上。杨柳依依，牛羊成群。鸡鸣狗吠处，袅袅炊烟悠闲地在空中飘荡……

这就是我曾经生活了十七年的故乡，那亲切的容颜、熟悉的模样一直都是我幸福回忆里的永恒。

就是在这片曾日思夜念的土地上，年幼的我拾过麦穗，打过猪草；少年的我挑过水，牧过牛羊。

那时，我常躺在泥土味的青草中，在高歌四起的夏虫声里，看心爱的武侠书，看牛羊悠闲地吃草样，看远处那连绵起伏的群山，群山上的树，还有树顶之上的天空和天空中朵朵逍遥飘浮的白云……

想起往事，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久违的人和久违的事，熟悉得就好像还是昨天，可一转眼，却又发觉离已经很远很远，远得遥不可及，恍然隔世的样子。

那时，我还很小。

小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这个不足百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与方圆十几里的天地，就是我整个的一生和世界，它将包含我宿命人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

不久，在长大后的某一天里，我也终会像祖父父亲一样，娶妻生子，头顶日月，在这片狭窄与贫瘠的天地里面朝黄土的劳苦一生。那群山之外，之外的人或事，一切的一切都离我是那么地遥远，远的没有方向，远的不管所以然。

就这样，当我在故乡无风无雨的平静中慢慢成长时，改革开放的风也吹进了我穷山僻壤的小山村，吹动了那亘古不变习以为常的平静，终于被千载难逢一波高过一波的打工潮所席卷，还在饥饿线上贫困挣扎的乡亲们，都争先恐后地进了城。

当再度归来时，看着他们光鲜的衣服、锃亮亮的皮鞋与兜里掏出来的高档香烟，立刻吸引了我贫穷不安分的心，听着他们炫耀般地说，城里的楼房比村里的高山梁都高，饭菜是多么的香，男人多么的有钱，女人有多么的漂亮……

那远方所有的美好，曾让我在故乡的黑夜中遐想绵绵，那闻所未闻的新奇世界，成了我年少心中无比的向往。

于是，年少无知我依然决然地辍了学，在父亲一声复杂的长叹声里，背着行李，抱着我不明不白的理想，离开了养育我十七年的故乡，奔向那个叫做“城市”的地方。

城市真的很美，也很大，那是与我生存的山村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从此，我流着自己的血泪，在别人的城市中寄宿了下来。

一年又一年过去，一份份工作，一座座城市，我就像一棵无根的浮萍，为了生计而疲于奔命。

夜深人静时，身处城市打工生活的彻骨严寒中，才真正体会到离家时母亲那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的寓意。然而，世间没有回头路可走，如果有，或许，就是无人可知的所谓的来世吧！

离开了故乡，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不可能回到那美丽的起点了。

二十年间，我梦一般的脚步，来来回回，过往了无数闹市，在异域一片片炙热的土地上，痛苦着，挣扎着，奔波着，追求着，多少次在多少个无眠的深夜里，常在时光的枷锁中，一次次怀念故乡那温暖如春的美好，我的亲人，朋友，还有那陪伴我成长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故乡的一切一切，都是我梦中拥抱的。

时光荏苒，光阴尽折。

当我还在风雨中艰难踟躇时，已经是我远离故乡漂泊了整整二十个春秋的日子了。

二十年，逝水无痕，岁月如歌，无情的时间不仅让我苍老变形，而刻在心里的道道伤痕，更不忍直视。抬头一望，就已到四十而惑之年了。

四十岁，早已看清了红尘，也厌倦了世俗，只想，只想离开阑珊的灯火，离开永无休止的繁华与喧嚣，让自己回归，还原成故乡中黄土高坡的一粒土，接过父亲的铧犁，翻开一浪浪厚重的黄土，把自己埋葬成最初的样子，不悲不喜，守着故土，让幸福生生不息。

今天，当我坐在仿佛还留有着我余温的这片草地上，山依是，水常流，可我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一路走走停停，我找啊找，寻啊寻，却再也找不到我童年的身影，更寻不见觅不出我那些少年五彩斑斓的梦了。 

如今，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耳目一新中，眼前再也看不见一只牛羊，那肥嫩的猪草，依旧绿油油地长满了田埂。那此起彼伏熟悉的各种劳动吆喝声，早已悄无声息地被历史的长河所淹喑，取而代之的是昼夜不停的各种机器的轰鸣声。

村里人都富了，房子越盖越大，越盖越漂亮，大大的漂亮的红砖瓦房里，空空荡荡地住着几个老人孩子，肥沃的黄土地，再也养不活留不住一个个诚实的人和高飞的心。

夜晚如期而至，故乡的明月还是曾经的样子，不曾年轻，不曾老去，正好是当年的皎洁。侧耳倾听，再也听不见池塘里的一声声久违的蛙鸣声了。

原来，多年以后的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城市的些许洁癖，再也无法回归故乡，反而成了整正的漂泊者，孤魂野鬼了。

朱自清说：“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今夜，我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总感觉自己像个时间的逆行者，以命运之须臾对抗沧海桑田的巨变，以一己之渺小抗衡宇宙之无穷。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我心灵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收藏起记忆的碎片，打开被时光隔阂的故乡与我，写那些在懵懂不安的年月里的我的故乡了。

作者简介

郭宝华，笔名漂泊。80后农民，甘肃省秦安县人，文字爱好者，常在农耕之余涂鸦自乐。诗观：无论这个盛世多么繁华，仍有许多角落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