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聚宗/看麦场

忆往昔，我喜欢看麦场；看今朝，这早已成过往。看麦场的时候，我不仅能够跟温热的麦子捆在一起，而且还能感受到夜空打麦场上的点点繁星和习习凉风。

太阳快落山时，家家打麦场上会呈现出亮堂堂的一大片麦捆，码放在打麦场上，排得整整齐齐，真像集合起来的队伍，等待庄稼人的检阅。

麦捆所捆的一棵棵麦子露出的麦芒(俗语:麦王)似乎懂得庄农人的心思。白天当我在麦地里忙碌时，阳光下灼热的麦芒划过我的手、臂膀和脸面，留出一道道麦痕，然而，我感觉打麦场上的麦芒温柔极了，即便扎在手上、脸上，也不怎么疼。

无论哪一夜看场，我都会在打麦场上睡个整夜。解开几捆麦捆[俗语:麦点)，铺在平坦光滑的场上，就算是床铺了。周围紧紧地围一圈麦捆，麦捆从来没有像这么拥挤地向我靠拢过来，我周围萦绕着的全是麦香味。我迷恋麦场上的夜色，即便没有月亮，麦场上也不怎么黑。一闪一闪的星星把村庄笼罩了，同样也把打麦场笼罩了。我陶醉于其中。我不管麦捆会不会丢失，我也不管麦捆会不会被牛、羊、鸡偷吃，村上那么多的麦场，麦场上那么多看场的人，怕什么呢!

麦场上那么安静，我躺在铺满麦子的麦场上，头枕着麦捆，展开胳膊和双腿，舒舒服服地歇着。白天太困乏了，我负责把一捆捆麦子挑到场上，一捆捆摆放整齐，一捆捆麦子不能挨得太紧了，得适当地留有空隙，让阳光能照进去，让风能穿过去，这样，麦穗和麦杆才能干得快一些。夜晚，紧紧地围绕在我周围的所有麦捆都是我一捆捆用扁担挑到场上的，卸担后我连续朝地墩几下子，让它们安稳地站立在场上。这里所有的麦子，每一捆麦子都留有我的手温。已经夜深人静了，麦捆依然热乎乎的，像是伴着凉风向我有意送来的一丝丝温暖。

睡在打麦场上，我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对每一粒粮食的亲近和敬畏。这些陪同我度过一个个夜晚的麦子，就是我们经过八、十、三场雨（八月、十月、三月各有一场透雨）、跨年度的收成。麦子从在麦田里被割倒的那一刻开始，才能真正地迈向“颗粒归仓”的第一步。“颗粒归仓”印证了唐朝诗人李绅脍炙人口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名句。在麦田里捡拾麦穗的孩子，个个都懂得这些关于村庄的好句子的真正含义，用行动对诗句做着最好的注解。麦子割倒，挑到场上，麦田里剩下麦茬和遗落在麦茬中的麦穗被孩子们“一”字排开，间隔两步宽，朝前看，低头弯腰捡拾起来，待一把手攥不住了，再用麦杆缠绑起来放在身后，捡拾到地头，返回来再一把一把地收集起来，每个孩子捡拾的麦穗竟然有一捆麦子那么多。诗人李绅写出那么好的句子，想必他一定在麦田里捡拾过麦穗，或者偶遇过北方麦田里孩子捡拾麦穗的情景。我无法知道李绅在夜晚看过麦场没有，他若有看麦场的经历和体验，想必他也一定会写出关于麦场上更多更优美的诗句。

村庄的夜晚，有时候静得连微风的声音都听得见。我翻身，依然是甜甜的梦乡。麦场东南边大树上有一个个鸟巢，巢里的鸟儿也安睡了。紧紧依偎在我身边的一捆捆麦子，多么像一个巢！我睡在麦子上和鸟栖息在巢里，都是一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