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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彩云/冬至未至

王托弟 王托弟 . 发布于 2023-11-30 10:12:31 104 浏览

听见母亲均匀的鼾声此起彼伏,父亲这边也悄无声息,我便摸出先前藏好的手电筒,用被子蒙住头,稍微弓起后背爬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展开手心里已经有了汗渍的皱皱巴巴的纸,铺开在一本语文书上。 

空间太小,土炕又烧得热气腾腾,青春的荷尔蒙烦躁不安地在身体里游荡,冲撞着我瘦弱的身躯,让我不得安然。 

我又从头看了一遍白天数学课堂上没写完的这封信。

红色的线格在手电筒的强光下像跳动的火苗,在眼前窜上窜下。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开头“亲爱的”三个字用钢笔重重地划去。这个称谓太唐突了,万一她还不认识我呢?到时候显得下不来台。

我正苦思冥想怎么开头——这涉及到以后能不能收到回信或者开展第二封信的重大问题——忽然,父亲划火柴的声音吓了我一跳,随即,被子抖出了一个缝隙,手电光毫无顾虑地漏了出去,父亲一把扯开被子,满头大汗的我喘着粗气…… 

“我的娃!”他幽幽地吐着烟圈,“够了,够了,白天念的书够了!” 

我把刚刚酝酿好的情绪轻轻安放到被席垫(农村土炕上铺的用竹子编织而成的一种席子)烫得热乎乎的肚皮里,轻描淡写地把信纸叠好夹进书里,偷偷瞄了一眼烟圈裹狭着的父亲。火光亮起来的时候,映红了他沟壑纵横消瘦的脸庞。老旱烟欢快地从他的嘴角或者鼻孔里涌出来,在空中跳着舞,摇曳多姿地扭着水蛇腰,幻化成面目可憎的巫婆,瞪着空洞的眼珠子向我扑过来。我忍不住咳嗽起来,赶紧用被子蒙住头…… 

父亲抽完老旱烟,拍拍枕头,悄无声息地睡下了。

我屏住呼吸,生怕这黑夜里有一双藏在犄角旮旯的眼睛看穿我的心事。 

土炕烧得太热了,炕缝里还散发出略带青草气息的驴粪味。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热浪翻滚,好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正经受着烈日的炙烤。我尽量把光身子贴紧用报纸糊住的土墙,勉强拉一点被角垫在身下,把手垫在屁股下面,以减轻土炕的炙热带给我的慌闷。 

迷迷糊糊中,我恍惚看见隔壁班那个女孩迈着婀娜多姿的步子朝我走来。

我盯着她脚上苜蓿紫的条绒松紧鞋,不敢抬头, 她却轻声叫了我的名字:“喂!张春旺。 ”

我紧张地背着手,偷偷瞄了一眼她,她正看着我。那清澈的眸子,像要溢出来的一汪清泉,唇线分明的小嘴一开一合。我手心冒着汗,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啊?你说,说,说啥?” 我掐着自己的手指头,红着脸问。 

“春儿,春儿,起来了。” 父亲略带沙哑的声音穿过黑夜,像一股冷风钻进了被窝。 

“啊?干嘛?天亮了?”我揉着惺忪的眼睛,感觉才刚刚睡着,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于是没好气地对着黑夜那头的父亲说。 

“不是,你起来咱两去水泉沟拉水,不然晚了就没水了。”父亲轻声说。 

“爸,我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这半夜三更的,我还咋考试?” 我又恼又气,嘟囔着埋怨父亲。 

“哦……我的娃!考试可不能耽搁,那你再睡睡,再睡睡吧!” 

父亲轻声唤醒母亲,两个人摸黑套上架子车走了。 

图片

寂静的夜里,黑子的铃铛格外清脆,简直要惊醒这沉睡的夜。 

我听铃铛声越来越远,翻身爬起来拉亮电灯,大大方方地抹平纸,肆无忌惮地哼着小曲,就在这样漫天飞雪的冬夜里,反复几次,终于写成了我人生的第一封情书。 

天麻麻亮的时候,睡在暖烘烘被窝里的我,被迎门吹进来的一股冷风给浇醒了。

父亲哆哆嗦嗦地脱下全是薄冰的外套,胡茬和眉毛上也凝结着小小的冰凌花。我看见他卷旱烟的时候,用舌头舔湿纸,手指头老半天都合不拢。

母亲换好衣服,从木柜里扯出爷爷的破皮袄给父亲披上,他抖动着嘴唇深吸一口老旱烟,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烟圈张牙舞爪地在空中蔓延,突然狠狠地向我扑过来!我一下子用被子蒙住头,蜷缩在散发着浓浓驴粪味的炕角。 

早自习的时候,我趴在教室后门那个耗时一个星期挖成的门洞里,张望着不远处落满积雪的树枝,期待有一只麻雀飞过来;想象着自己闭上左眼,右手拉满橡皮条,精准地把橡皮条里的石子弹射出去——麻雀应声而落,在大地的怀抱里安然停止最后一口呼吸……眼前的门洞里空荡荡的,显然不会有麻雀望向我。 

闲着也是闲着,我索性用小刀继续把门洞一点一点地扩大。

突然,远处一双苜蓿紫的条绒松紧鞋,在雪地里像一朵盛开的苜蓿花,让我内心狂跳起来。我把眼睛慢慢移到门洞边,一动也不动,看她抱着一摞本子朝老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立刻弹跳起来,利索地把昨晚连夜写好的信夹到先前借来的《少年文艺》中,拉开后门跑出去。 

靠在教室拐角处的一颗柳树边,我假装在背书,眼睛偷偷瞄向远处。她甩着辫子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试探性地对着她打了个响指;她瞟了我一眼,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又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多多少少有点痞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意思。 

眼看她就要走过去了,我追上去拦在她面前:“呃……听说你喜欢看书,嗯……我这正好有一本《少年文艺》,借你喽!记得看完还我。” 

我把书塞到她怀里,不等回应,潇洒地转身甩一甩还没长长的分头,头也不回地吹着口哨回到了教室。 

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语言简洁流畅,动作干净帅气,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完美! 

课堂上,我又毫不例外地和周公下了几盘棋。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我起身收拾好印了一大滩哈喇子的语文书,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对着门洞做了做鬼脸,感叹时光飞逝,转过这个年头儿,就要升初三了。 

我把书包挎在脖子上,轻快地绕过教室,去了后面的操场。

半路上,雪地里碰巧有一截没抽完被丢弃的烟头,我欣喜若狂,还有大拇指长的一截呢,够美美地吸两口了。我迫不及待地背过身,掏出裤兜里的火柴,小心翼翼地划开,点燃,馨香的烟雾迷醉地缭绕开来,我卯足劲儿狠狠地吸了一口。

还没等一口烟完全从鼻孔里喷出来,一个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 “张春旺,明天早自习在这里等我,谢谢你的《少年文艺》!” 

我猛地把烟头攥在手里,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时间好像静止了。

她说什么?!明天早自习,让我?等她? 

直到烟头烫到了手心,我才蹲下来抓起一把雪放在刚刚烫红的地方,看着它慢慢融化,直至化成雪水,晶莹剔透,满含温情,像上帝的眼睛,慈爱地看着我。 

空气,如此纯净!连风和雪花都是甜的! 

吃晚饭的时候,听母亲说后院的母猪闹腾得不行,怕是要下仔了。父亲急急忙忙放下只扒拉了几口的碗筷,拿着手电筒往后院跑去。 

我哼着大喇叭里学来的流行歌曲,主动收拾了碗筷,破天荒地帮母亲洗碗刷锅。 

暮色笼罩着大地,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像一朵盛开在心头的百合,洁白素雅;又像一个身着白纱翩翩起舞得新娘,妩媚动人。我拿起秃了头得老扫把,把院子里落下的雪花扫到一起,再用铁锹堆砌起来。

“春儿,我的娃,你去看书写字,这些粗活留着我做,等雪停了再扫吧!啊呀,我的娃!” 父亲收拾完后院,洗洗手,坐在上房的门槛上卷旱烟。

我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铺天盖地,好像要把我整个儿地埋下去,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我灵机一动,堆起了雪人,忙乎了半天,终于在黑暗即将吞没最后一丝余晖的时候,雪人堆好了。我问母亲要了一点做衣服剩下得紫色的布头装饰了一下。布置完毕,我满意地围着雪人转了好几圈。 

半夜,我被风雪拍打窗户的咆哮声惊醒了。看见头顶的黑夜里有火星一闪一闪。 

“爸,这么大的风会不会把我的雪人吹散了?” 

“今晚我一个人去拉水,你在家守着后院,以免母猪压着猪仔儿。熬过这个冬天,等开了春,呵呵,一切就好啦!” 父亲在炕头边擦灭烟,径直把头偏向母亲。 

“你一个人,能行么?水泉沟的那路,滑得很嘞,不然,就少拉些?” 

黑暗中,父亲悉悉索索穿上衣服下炕。

 “爸,我和你去!” 说话间,我一个鲤鱼打挺,拉亮电灯,麻利地穿好衣服。 

“我的娃!你不是这两天考试么?” 

我愣了一下,迟疑地嗫嚅: “嗯?没事,明天考的都是副课,简单!” 

父亲摸摸我的头,没有说话。 

“春儿啊,你和你爸小心啊!” 

母亲的话随着拉灭的电灯被风卷起的门帘甩回屋里。 

我和父亲套好架子车,收拾好装水的塑料桶。去后院牵黑子的时候,它黝黑的大眼睛瞪着我看,及其不情愿地用它的头往我身上蹭。我友好地拍拍它的脖子,学它的样子用我的头挤一挤它,它的眼神随即变得温顺下来。我解开缰绳,绑好笼头,套好套绳,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出发了! 

黑子是一头极其倔强的驴,性子暴烈,皮毛黝黑发亮。

记得有一年我去后山放驴,它兽性大发,挣脱缰绳跑了,把我拖出了好几里地,母亲做得新裤子被磨得四分开花。后来,黑子被父亲的皮鞭子好一顿收拾,可它还是不服驯,犁地耕田的时候,时不时地就可劲儿撒欢,拽着父亲满地跑。后来,慢慢习惯了它的脾性,父亲的皮鞭子便只在半空中狠劲儿挥舞,从来都不落下来。 

黑子驾在辕里,缰绳松松垮垮地搭在背上,轻车熟路走在最前头;父亲肩头挂一根拉绳,掌握着架子车的方向;我裹着爷爷的破棉袄,吹着响亮的口哨,坐在架子车里面的塑料桶上。 

雪似乎要停了,只有零零星星的几片落在额头,我伸出手去接,还不等落到手心就化成了水,冰冰凉凉。 

黑子的铃铛一路摇晃,父亲一只手把辕,腾出一只手夹着先前卷好的旱烟。 

爷爷说过,走夜路,不能空着手,起码得抽根烟。 

我闻着顺风飘过来的老旱烟呛人的烟草味,口哨吹得更加欢快响亮。远处的黑夜有淡淡地不是很分明的层次,更远处,有若影若现的亮光,许是哪家的新媳妇点着煤油灯盏等待夜归的丈夫。 

水泉沟,是一条自然形成的沟,有一股地下水冒出来,形成一个天然的泉,可供人畜饮用。为了防止落叶枯枝等杂物落入泉中,村里人用木头麦草等搭起了一个人字形的顶蓬。往年,水流有小孩的胳膊粗细,担水的人随来随走;近几年气候干旱,水只有小指粗细。一担水,得等个把小时。 

水泉沟的水,一年四季,像永不停歇的时钟,流淌着大庄长长的岁月,养活着大庄几千号庄稼人。 

走水泉沟的路,一边是庄稼地,一边是丈余的深沟。 

雪又大起来了,夹杂着北风的嘶吼。我裹紧爷爷的破皮袄,冻得牙齿打颤。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才到泉边。还好泉边没人,我负责舀水到小木桶里,父亲负责把小木桶里的水集中灌到大塑料桶里。黑子负责时不时“嗷嗷嗷”地给我们配音,好一章和谐的小夜曲啊!我心里说。 

约莫过了好几个小时,我们终于灌满了所有的桶。 

父亲在辕里抓着架子车的把手掌握方向,黑子套着套绳在前面使劲拉,我在车后面弯着身子推。 

黑夜,沉沉地低垂在眼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西北风呼呼地裹挟着细雪巧妙地绕过衣服,钻进袖口里,溜进领子里,拍到脸上,皮肤像被尖刺扎了一下,尖锐地疼起来。我用袖子护着脸,眯着眼睛凭感觉走在车后面,爷爷的破皮袄把我包得严严实实,我感觉自己要被皮袄或者什么压垮了,脚步踉跄。有一段时间,一路小跑,但还是跟不上黑子和父亲的节奏。我甚至都顾不了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夜的恐惧,喘着粗气索性慢慢走起来,眼睁睁看着黑子和父亲越来越远。 

“春儿,你?春儿?快跟上。” 

父亲大声喊,他肯定是忘记了奶奶说过的,黑夜里不能随便喊孩子名字的忌讳。 

我只好两手提溜着重重的皮袄,小步跑起来。父亲喝住黑子停下来等我,赶上去后,父亲让我拉着黑子的缰绳走在前面。 

黑子一点都不老实,好像故意要和我做对,几步就赶上了我,我感觉它的蹄子快要踩到我的脚后跟了,回头瞪着它,故意不紧不慢地走。 

前面有一段陡坡,路程不长但是非常陡峭。从前都是父亲灌好水,让黑子一趟一趟驮上陡坡,到平缓的地方才统一放到架子车里拉回去。可今晚,风雪太大了,加之父亲担心母亲照看不了母猪和猪仔。他果断地决定,为节省时间,直接用架子车拉上去,我也坚定地拍拍胸脯:没问题,我绝对是男子汉!

可是,显然,父亲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我也很明显地胡吹了大话。 

陡坡之前有一小段慢下坡,父亲开足马力小跑起来,我也顾不了长及脚面的皮袄拌着步子,“驾……驾!”地拉着黑子的缰绳猛跑起来,靠着这样的冲击力,眼看快要冲过坡顶了。 

突然,黑子的前蹄一打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微弱的手电筒像荒原里的一丝烛光,无力地跳跃了几下就被黑夜吞噬得所剩无几。 

父亲躬着身子,几乎要和陡坡成一条线,他大张着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眉毛和胡茬上全是白色的霜花。手电光扫过,我看见他的衣服扣子已经扯开了,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肩膀上的拉绳好像已经嵌进了肉里。

黑子挣扎了一下,及时地调整了身子的平衡,可是架子车像中了暗黑力量的诅咒,定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黑子弯曲着左边的蹄子,蹬直后腿开始左右摇摆,试着猛发力。它勾着头,脖子伸得很长很长,嘴巴碰到了地面,鼻息把地面的雪吹开了一大片,四只蹄子来来回回交替着,一遍遍寻找着最有效的着力点。可是,车子仍然一动也不动。我听见父亲的嗓子里像灌进了冷风,发出嘶哑的吼声。 

突然,架子车开始慢慢后退,像被猎人射中了翅膀失去最后一线希望的飞鸟,在空中摇摇欲坠地做最后的挣扎。 

“春儿,春儿,快松开缰绳,解开套绳,解开黑子,快,快,快!” 父亲大喊,可是黑子前倾的身子丝毫没有松动的缝隙,套绳紧紧地绷直,没法解开。 

“黑子!后退!黑子!黑子!后退!” 

父亲已经腾不出一口气来喊我,对着黑子大喊。黑子绷直了身体,扯着脖子左右挣扎,车子还在慢慢后退,突然,黑子两只前腿猛的一下跪倒在雪地上…… 

“春儿,过来扶着车把手,快!快!不能让车把黑子带到沟里去,快啊!”父亲几乎咆哮着喊起来! 

我一个箭步冲到车子旁边,用尽力气攥住车把手。父亲灵巧地撒开拉绳,迅速低头绕过把手跑到架子车后面,我压着车把手低头一看,只见父亲,一下子横着扑倒在车轱辘底下的雪地上,用他的身躯阻挡在慢慢后退的车子下面…… 

空气似乎凝固了,又似乎过了很久。 

车子终于稳住了,不再后退。 

黑子,好像失足坠崖的那一刻被上帝亲吻了额头,翻身站了起来。它仰着头对着天空响亮地嘶吼了一声,像迷路的士兵跋涉千山万水忽然看见了自己的队伍、看见了上铺的兄弟在朝他挥手!

黑子一鼓作气,像听见了冲锋号的战士,一口气把车子拉上了陡坡。 

父亲脱下已经湿透了的衣服垫在屁股下,瘫坐在堆着积雪的田埂上,掏出别在腰里的旱烟袋。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地吐了个烟圈,拿过手电筒照着黑子的脊背。黑子靠近脖子套着革头的地方,豁然有一道长长的印痕,皮毛已然被磨掉,有红色的鲜血慢慢渗出来,在黑色的驴皮和毛发中间,像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慢慢绽放开来,绽放得那样细密,那样怵目!血珠顺着黑子光滑的皮毛滴落下来,在白雪的映衬下更加夺目,我感觉好像瞬间有尖刀划过心脏,凄厉地疼了起来。 

父亲嘴角叼着烟卷,顺着黑子的脖子来来回回轻轻地抚摸着:“你这犟驴……” 

随即,父亲把笼头和套绳从黑子身上卸下来,缰绳懒散地搭在黑子的背上。黑子像个顽皮捣蛋的孩子,不时地把头伸到我这边蹭一蹭。我拍拍它的头,学着父亲的样子: “你这犟驴!” 

我听见父亲牙齿在打颤,便推说皮袄太重走不动,脱下来给父亲。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也停了,天地间一片苍茫。夜,似乎做了甜蜜的梦,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翻了个身继续沉睡。远处的山,近处的树,身边的黑子,安静而肃穆。黑子的铃铛随着它的走动有节奏地摇晃,像凯旋的号角,给这肃静的夜色增添了无限生动。 

我裹紧衣服,打着手电筒跟在黑子的旁边。

我看着身边温顺的黑子,看着弯腰被大皮袄罩起来的那个瘦小佝偻的背影,顿时,嗓子眼有一股热流冲撞着喉头,难以名状的辛辣涌上鼻头,眼眶酸胀灼热;低下头,我听见了心脏撞击大地的声音,古朴厚重,绚烂悲壮,像巨大的陨石坠落在大海中,激起了无法丈量的巨浪,海水久久地不能恢复平静,任凭这巨浪,在空中肆意蔓延…… 

回到家,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母亲帮忙收拾水桶和车子。我连滚带爬地钻进被窝,昏沉沉地睡去。 

天快亮的时候,我浑身滚烫,头晕目眩,开始发高烧。 

“还有半袋豌豆,都给黑子添上!吃完了我再想办法吧。” 我听见父亲嘱咐母亲。 

母亲用湿毛巾交换着敷我滚烫的额头。 

“我的早自习!” 我糊里糊涂地念叨着。 

“我的娃!发高烧了还惦记着念书哩,呵呵呵,我的娃呀!” 坐在炕头抽旱烟的父亲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呵呵地笑着说。 

滚烫的泪从我的眼眶里奔涌而出,湿透了母亲绣着紫色苜蓿花的枕头!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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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彩云,甘肃秦安中山乡人,毕业于兰州交通大学,80后,现居甘肃秦安,就职于秦安县某机关单位,爱好写作,初涉文海,偶有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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