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俊维|秦安方言词汇里的古风

收藏家马未都认为，上个世纪，有四大方言区，常出好作品：北京、四川、湖南和陕西。普通话，是同质化的语言。而实际上，陕西文坛的确创造过文学陕军的佳绩。甘肃陇右地区与陕西关中相毗邻，方言词汇里也有浓郁的古风古味。河南人常说“咦”，拉得长。秦安人爱说“噫——”，降调，同样拉得长。东汉的梁鸿写过《五噫歌》，哀叹民生艰难。可见这个“噫”字很古老。又，河南属于中原文化区，传播得范围广。这个“噫”和“咦”应是同义的，都是在与他人聊天的过程中，长出一口气。

方言词汇“呔（dai）”，普通话读tai，为了引起对方注意而说。评书里，两军交战，出马的将军阵前叫战：“呔，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鬼！”对方气得头发立起来，回骂：“呔，休夸下海口。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今天要的是你项上人头！”在陇右，呔有3个含义：1、赶牲口的时候用；2、关系十分要好、总是互掐的铁哥们儿，也常常互相这样称呼。一起玩时，正玩的嗨的时候，吵吵闹闹，不叫名字叫呔。3、有点轻蔑或者挑衅的意味，如上文评书中所说。在鲁迅的小说集《故事新编·补天》中，写到女娲抟土造人，吹了一口气之后，“Nga！nga！”那些小东西可是叫起来了。到现在，秦安人表示惊讶、不满等情绪时，会油然地喊出“噶——”来。外地人会嘲笑，这个语气词说出来，实在像是鸭子在叫。着镬（zhao huo），也写为肇祸、着祸。我原以为是“着祸”，最近看了一位山西学者的文章，原来是“着镬”。镬是尖底的锅。着镬的意思是把人下汤锅，活煮。这是古代的一种刑法，挺恐怖的。这个词其实也带点吓唬、恐吓的意味。说你“着镬恰”，并非真的要活煮你，而是叫你小心着，不要胡跳弹。有些词汇体现出西北人直露、甚至硬碰硬的性格。古代的陇右，大臣多为骨鲠之臣，百姓也很有血性。在人们的价值评判标准里，大家喜欢大方、开朗、有作为的人。如混得展，即混得开；甩得展，甩手大，指办事大刀阔斧，敢于投入金钱。还有放展、撤展等。而撕不展，意为人多的时候腼腆、扭捏，不大方，不敢表现自己。而有些话则显得粗野，如“乱！”“冒判哩。”“现在儿子上大学了。下一步，准备给娃轧上一套房（买上一套房）。”“昨天你的发言，剁得真个好！”秦安人说话很生猛。办公室秘书写东西不容易。而要缩写一篇文章，也很痛苦。删减文字，普通话叫“砍掉多少字”，秦安有人称为：“杀掉多少字”。类似的还有：“这一段儿还没轧（砍）透”或“这一段儿还没咬透”，“直接往肉上捣”。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要砍人。

“叮”是西北方言，指争锋相对、气势不让对方，进行反驳和否定，生硬得像钉子一样，所以用了钉字的音和右边的部分。秦腔里典型的唱词是：甲：要斩要斩就要斩。乙：不能不能实不能。乙对甲就是“叮”。甲、乙两个人“叮梆起来了”。寻常人也就叮上一句。大臣则要“叮本”，就国内重大政治军事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本”指在臣下给皇帝上的疏、表、策、折子等，里面有一项或几项“议题”。在《忠报国》中，前后有李良的本、徐杨二臣联名的本。徐杨二臣叮的是李良的本。徐彦昭和国太吵起来的时候，语速很快，剑拔弩张，根本听不清唱词。实在是典型的西北人的做派。我看过京剧和越剧。吵架的时候没有这么猛烈。京剧是大段唱词，唱着商量，唱着吵架。越剧是猛烈一阵子，比秦腔不断升级的紧张场面要短。硬碰硬实在是简单粗暴。当然也有一些词，体现出某种智慧和达观。如“势”字组成的词：没势，成了势，势大，势头正猛，等等，体现出法家“法、术、势”观念的影响。一句“藏（zang）没势”像是认输了，一句“没治”像是安于命运的安排，接受现实。还有些词汇体现出军事文化的某种遗存。作家杨永锋（笔名毕之航）写有《“戈”就是“我”》一文。“我”在麦积区新阳镇、秦安县等地发音为“戈（去声）”。而戈是古代的一种兵器。由于长期打仗，渐渐以兵器名作为人称代词。行军打仗难免要扎营，我们用“扎老营”来形容久不动弹。还有“扎住根儿”，“势扎顺”，“扎住滴判哩”。秦安人称走开、离开，为“撤乎”，有点大词小用的诙谐。细细咀嚼这些方言词汇，会让人感觉到历史基因在现实生活中的影子，让我们不得不为陇右这片古老的土地而赞叹。

作者简介

安俊维，男，1985年12月生，甘肃省秦安县博物馆馆员，甘肃省作协会员，甘肃省楹联学会会员，有学术论文、散文、小说等作品90余篇（首）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