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平|牵挂
姚老师(左一)指导排练 秦安小曲
一场秋雨过后,天空出现斑驳的蔚蓝,蓝的支零破碎。
云彩似染了墨的棉絮,白中略微带了些许黑;又如赶场的马群,从卦台山的上空赶着趟子,争着抢着向北边的锁子峡和黑龙洼方向飘去。云缝中时不时挤出几缕夕阳,斜照在初秋的秦安县城,撒了一地金黄。一条不宽的葫芦河由北向南流经小城,河边的林木花草似吃酒微醉的汉子,绿得正酣。
晚饭后,包爷娃娃穿上老母亲做的“千层底儿”布鞋出了家门,一头钻进如画的秋色里,把自己也变成了秦安秋韵这幅巨画中的一个小黑点。
包爷娃娃是艺名,真名儿叫姚常德,十六岁考入秦安县文艺宣传队(后改为秦安县剧团)学艺,时值长身体的年龄,练功辛苦加之月供应的口粮不够吃,每月家里父母就捎带一些菜馍馍添补添补,菜馍馍由八成野菜和两成糜子面掺杂着包谷面烙成,能吃上菜馍馍算是条件可以的了。
包爷娃娃有演大花脸的天赋,成了剧团的台柱子,饰演的包公形象几十年前就刻在了陇原百姓的脑海中,在陕西的一些地方也有不小的影响。老百姓不知其姓名,见其年幼,便顺口称其“包爷娃娃”。这名儿在秦安方圆几百里家喻户晓,从爷爷辈叫到孙子辈,一叫就是四十多年。
(姚老师饰演包爷的剧照)
包爷娃娃习惯了戏中包公的沉稳,受职业影响,在生活中也会步履稳健、不急不躁。每每晚饭过后,总喜欢迈着“包爷步”在葫芦河边溜达,河堤上、水塘边、小桥上、小道旁,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一边散步,一边回味几十年走过的从艺之路,时不时琢磨一下秦安小曲儿,偶尔哼几句。
1979年《梁山伯与祝英台》以秦安小曲剧的演唱形式搬上舞台后,包爷娃娃和爱人蔡爱琴就爱上了秦安小曲,四十余年来,他俩一直在学习、研究、演唱并传承秦安小曲,《情系学子》、《杀鸡宰鹅》、《惠风劲吹夏家湾》、《梦圆中华》等小曲剧目就是他在这条河边琢磨成词、回家后构思成作品,最终搬上舞台的,还得了中国曲艺界最高奖和甘肃省委省政府敦煌文艺奖等国家、省级20多次大奖。最近,新作《改革开放再扬帆》作为甘肃省优秀曲艺节目的唯一代表,已入选中国曲艺节优秀节目展演,爱人“丫鬟娃娃”带着团队专注于参演。
“丫鬟娃娃”是艺名,实名蔡爱琴,四十年前因戏中饰演丫鬟出众被群众称为“丫鬟娃娃”,在羲里娲乡老百姓心中,“丫鬟娃娃”与“包爷娃娃”可相提并论。
(蔡爱琴老师秦安小曲演出剧照)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徜徉在美丽的秦安秋韵中,是一种无尽的享受。
“呜——呜……”一声悠长的鸣笛打断了包爷娃娃的思绪。鸣笛过后,一列高速列车由远到近。车身白白的,在绿绿的万亩桃园中穿行,很显眼、很好看,最后停靠在秦安站。包爷娃娃远望着河对岸的列车,想起了他远在京城的“磨镰水”。两年前,也是在秋雨后的早晨,他目送爱女和“磨镰水”踏上了远赴京城的列车。
“磨镰水”是典故方言,泛指外孙儿。
回到家中,包爷娃娃打开手机看了看秦安小曲《改革开放再扬帆》线上展演情况,然后拨通了女儿的视频。
网络那头,女儿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被“磨镰水”抢了手机,“磨镰水”的一声“舅爷爷”,叫得那个亲啊,包爷娃娃心里暖暖的。
京城里人管外爷叫姥爷,秦安人叫“舅爷爷”,一口一个“舅爷爷”,孩子未变的乡音让包爷娃娃更加明白,秦安是娃的故乡,这里有娃至亲至亲的亲人。
八十岁的老母亲听到外重孙子在视频中说话,也凑了过来,在隔了两个辈分的外重孙跟前,老母亲也似乎也变成了老小孩,从包爷娃娃手里抢过手机,和外重孙聊个不停。“磨镰水”的一声“太太”,让老人双眼笑成了一条缝。
“太太”是秦安方言,意指祖母或外祖母,京城里人叫“太姥姥”。
老太太问长问短,问及最想吃啥时,“磨镰水”无意中说想吃“太太”烙的菜馍馍卷葱。
提起菜馍馍,那是两年前的事儿了。
包爷娃娃的爱女考取研究生后,就职于中科院,定居在京城。
“磨镰水”出生后,包爷娃娃带着八旬老母进京帮着女儿带孩子。孩子渐大,上了中科院下属幼儿园。京城的幼儿园对幼儿的餐食是非常讲究的,餐餐有食谱,营养搭配和色香味都是经过营养师研究之后才供应的。老母亲不止一次地慨叹:“娃命好,赶上了好年景。”
女儿定居京城,孙子上中科院的幼儿园,女婿娃读清华博士,四世同堂的生活……一切如梦,是包爷娃娃今生做梦都没想过的。
在京城的日子,老母亲会按照秦安的生活习惯,制作一些浆水酸菜之类的,偶尔也会烙些菜馍馍。
孩子放学后,偶尔也会吃一点菜馍馍。慢慢地,孩子不但适应了菜馍馍的味儿,而且动不动在幼儿园不吃饭,专门留着肚子回家吃“太太”烙的菜馍馍卷葱。
两年过去了,菜馍馍的味儿和“太太”的身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磨镰水”的脑海中。一份菜馍馍,在“磨镰水”的心灵深处,已成为一缕思念和乡愁。
挂断视频之后,老太太心中火急火燎,和包爷娃娃二人合计着如何让娃吃到菜馍馍。当晚,老太太开始发酵子、捞酸菜,做着烙制的准备;包爷娃娃与丫鬟娃娃开始计算快递的时间,顺便准备捎带邮寄些外孙爱吃的圈圈烤馍、女儿小时爱吃的剧院门口的小烤饼和下关口的油糕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太太就进了厨房叮叮当当忙碌起来;包爷娃娃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天空飘起了小雨,秋风夹杂着雨点打在脸上,包爷娃娃打了个寒颤。他从自行车的货架上取下雨衣套在身上,蹬着自行车在风雨中摇曳。雨水打湿了花发,原有的大背头发型变得乱七八糟,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上水渍行行,模糊不清。每骑行两三百米,就靠边临时停车擦拭一下眼镜片再前行。无论如何,他必须在上午九点前将邮寄的东西送到快递公司,只有这样才能赶上今天的航班,明天中午他最牵挂的“磨镰水”和女儿就能吃到。如果快递耽误太久,食品就会变质。他在秦安耽误一小时,到京城就会延长一天,他比谁都清楚。
为了节约时间,他筹划了采购路线,免得多跑冤枉路。
(姚常德和蔡爱琴夫妇)
第一站到剧院门口,购买了小烤饼之后,到县招待所门口买圈圈烤馍。时不凑巧,卖圈圈烤馍的店铺没有开门。经询问旁边的杂货店才知卖圈圈烤馍的人改行了。几经打听,车站附近可能有圈圈烤馍,于是他蹬着自行车赶往车站。因不知具体位置,他只能沿街打听,这时,雨越下越大,打听了一条街仍不见有卖的。又听人说县医院门口好像有个店,说不定会有。他调转车头,擦了擦眼镜上的水花,拭去额头的汗水和雨水,赶往县医院门口。雨声、风声和老式自行车吱呀吱呀的叫声,回荡在黎明前的街道上……
到县医院门口,他如获至宝,购买了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圈圈烤馍,又到南下关购买了油糕子,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回到家中时,老母亲已经烙好了菜馍馍,适逢妹妹来家探望,他吩咐妹妹想办法让刚出锅的菜馍馍和圈圈烤馍尽快降温。
包爷娃娃脱下雨衣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蒸汽和汗水湿透。他钻进侧房(上房,也叫主房、正房,是留给长辈住的,这是秦安人上千年的传孝文化),换了一身干衣服后,一进上房门就看见妹妹和老母亲一个拿着草帽一个拿着扇子,扇着热气腾腾的菜馍馍和圈圈烤馍。此情此景,似一场家庭剧。剧中,包爷娃娃既是演员又是观众,看着这场面,他笑了,笑的很幸福,眼眶中笑出了泪花。这是包爷娃娃不曾有过的幸福和眼泪……也许这就是平民百姓的幸福感和获得感吧!
包爷娃娃用手摸了摸菜馍馍的温度,看是否可以打包。老太太一把拨开他的手,拿起菜馍馍闻了闻。原来,经验丰富的老太太通过味道就可以判断出菜馍馍是否可以包装了,老土的传统厨艺,任何时候都不过时。
做好包装,包爷娃娃又穿上雨衣,蹬着自行车出了门,向快递店奔去。边骑车边打电话联系快递小哥,一路上,从不冲红灯的他,连着冲了两个红灯。当然,他冲红灯时是做了安全判断之后,推着车从人行道边跑过去,然后再骑车前行的。
当他把包裹交到快递小哥手上时,喘着粗气,衣服又一次被汗水湿透了。
录完单子,不到一分钟就接到了女儿从京城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得到了收货信息。
快递小哥疑惑道:“从没见过这样疼外孙子的。”
包爷娃娃嘿嘿一声憨笑道:“这叫隔辈儿亲,你娃娃还年轻,知道个啥……”
雨停了,他脱下雨衣,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冒着热气。他敞开纽扣透透气。
快递车走后,包爷娃娃在路边蹲了许久、许久,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四十年前,包爷娃娃在剧团学戏时,母亲会经常从乡下捎来菜馍馍,那时进城全靠步行,虽然不远的几十里地,但吃不上母亲当天烙的菜馍馍,要先一天要做好馍,第二天碰到进赶集的人才能捎带到剧团,而现在,秦安到京城几千里的路程,不到三十个小时就可以收到……
八年前,女儿婚前的晚上,包爷娃娃时至深夜仍不就寝。女儿第二天就要举行婚礼了,女婿娃还在京城参加清华大学的博士生面试。他坐在椅子上,内心虽焦急却又不失平静,正如他戏中饰演的包爷一样。当女婿娃成功通过面试后,搭乘飞机、辗转汽车,拖着一身辛劳站在他面前喊了一声“爸”时,他顿时感到鼻子酸酸的……
往事如风,一件件、一幕幕如同电影般在脑海里浮现。
“呜——呜……”一声悠长的鸣笛打断了他的思绪。
鸣笛过后,一列洁白的高速列车由远到近,停靠在秦安站。
(穿过秦安桃园的高铁)
包爷娃娃推着自行车,远望着河对岸的列车暗自思忖:要是高速列车能捎带快递,远在京城的“磨镰水”当天就能吃到新鲜的菜馍馍了,秦安的各种小吃和优质蜜桃、苹果等时令水果随时就能送到孩子们的餐桌上。
经历了祖国从贫穷落后走向繁荣富强的他,见证了祖国日新月异的大变化,包爷娃娃深信这愿望一定能够实现。对此,他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擦了擦眼镜,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跨上自行车驶上了回家的路。老式自行车吱呀吱呀的叫声回荡在雨后的街道上……
作者简介
吴玉平,男,汉族,笔名天涯游子,甘肃秦安人,久居外地,初回故乡,文字爱好者,曾服役于中央警卫局,现职业经理人;自由撰稿人;北方文学艺术研究所创作员、22年供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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