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麻城肉糕
(麻城吊锅)
至今去过三次麻城,呆的日子加起来将近百天。期间,走过的地方并不多,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大别山深处一个叫杲家山的垸子里,但麻城当地美食,却也吃了不少。
如果让我选一种麻城最美的食物,毫不好糊,我一定会选肉糕,一种用红薯粉、鱼肉和猪肉末混合后蒸制而成的糕类食品。
第一次吃肉糕,是2010年的正月。
那年男友小汪回他老家麻城过年,返京时带来一块肉糕,说是他们那里的特产,好吃。当时,我心里是不屑的,因为我是天水饮食养育成人的,莫说麻城的肉糕,就是北京的烤鸭,以为都没我妈做的一碗浆水面好吃呢。
没想到,第二天我就翻悔了,就为自己的武断而深感难为情。
那天小汪用清水煮了一锅肉糕,没端至饭桌,一股幽香便扑过来,继而充满整个屋子。尝了一口,更是清爽滑腻、唇齿流芳,有鱼的清香,也有猪肉的醇香,夹杂着薯粉的柔绵,让我不忍下咽。
我起身宣布,剩下的全归我了!小汪见状,露出既鄙薄又得意的笑。
第一次吃肉糕给我留下几近震撼的记忆,从此,便惦记上它了。只是那时物流没有现在方便,网购更不似现在快捷,故而再次吃到肉糕,已是时隔两年后的2012年初。
那年,我以小汪女友的身份去麻城过年;那年,我未来的婆婆还在世;那年,我第一次见识了肉糕之于麻城人的意义。
去麻城前,就听小汪说,在他们老家有“无肉糕不成年”的说法,但我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当我在杲家山待了几日,在垸子里好几户人家吃了饭后方知麻城人对于肉糕的痴爱,可谓疯狂:春节几天,顿顿不离肉糕,蒸着吃、炖着吃、炒着吃,当然最具麻城特色的,是放在吊锅中吃。
麻城的吊锅十分有名,数农家老式庭院中的吊锅最地道。
厨房屋顶上垂下一根带有勾子的铁链,链子正下方挖一口圆形火塘,木柴是年前从山上坎来的;每到饭点,在火塘里燃起木柴,一口熏得黑不溜秋的铁锅架在火上,各种事先做好的荤素食材依次放入锅中——肉糕是必不可少的,没有肉糕不成席——麻城人所谓的“吊锅宴”就可以开吃啦。
登时,无论外面如何寒气逼人,屋里则温煦如春。锅里热气腾盛,香气四溢,全家人围坐在吊锅四周,一边叙家常一边吃吊锅,再喝几口自酿的米酒或自采的茶叶水,比起在城市吃火锅时的场景,自有一种小日子大欢喜的美意。
(在麻城吃过的吊锅)
饭间,也谈笑风生,但我听不懂,正好以此为由埋头大快朵颐,也不显得尴尬。
那年回京时,伯母将吃剩的肉糕一分为二,其中一份就装在了我和小汪的行李箱中。
我知道,家里剩下的好吃的并不多了,就几块肉糕、几斤土猪肉,我们走后,老两口奢华的日子也随之已矣,开始他们一年粗茶淡饭的光景。然而,最后我还是理所当然地将肉糕带到了北京,原因除了留恋肉糕的幽香外,更重要的是,伯母如此那般的举止,让我以为自己还是个有人宠溺的孩子,好似听到妈妈叫我“狗狗娃”,顿有一股就地打滚撒泼的冲动。多好。
两年后,我再次以小汪女友的身份去了麻城。只是出发前,我想,我是吃不到肉糕了。当然,那次对于能否吃到肉糕,我并不在意,毕竟,我的心情是那般沉重。
没想到,除了感觉家里空落冷清了一大半外,那个年并没有太多不同,尤其是,肉糕一点也没少吃。也就是那年,我知道,家里的肉糕原不是伯母做的,向来都是伯父做的。
知道伯父会做肉糕,让我对他生出十分的崇拜——一个男人,怎么能做出那么好吃的肉糕呢?直到2020年又一次回湖北过年,我才了解到,不啻我公公,杲家山几乎每个男人都是肉糕制作大师呢。
除夕前几日,纵然疫情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整个大别山头,但大年将至,和年有关的一切,依然进行得轰轰烈烈。
清晨在鸟语中醒来,下楼看见公公在剁鱼,“咚咚咚”的拍击案板的声音,令人兴奋,以致忘记了疫情。尤其是我,第一次目睹肉糕制作流程,亢奋得跑前跑后,希图录下整个过程,为自己往后可能的仿效做准备。
肉糕的制作过程,在我看来好像并不难。
将硕大肥美的鱼剁成块状,去刺切条,放入碎肉机绞成末。接着把五花肉去皮,切成条状,也放入碎肉机绞成末。绞碎的鱼肉和猪肉放入佐料后,拎来一个大盆,和上薯粉一起搅拌。最后,倒进已然热气缭绕的蒸笼中,那景像,好似儿时母亲蒸馒头。出锅后的肉糕,切下一块就能吃,但比馒头味美千倍。
(刚出笼的肉糕)
只是,小汪并不认可我的看法,说看起来简单,但门道多着呢,比如,鱼肉、猪肉和薯粉的比例不均,做出来的肉糕口感差别就很大,便不味美软滑,就做泼了;另外放什么佐料、放多放少,做成的肉糕也差之千里,等等。小汪的说法我太能理解了,就像同样的浆水面吧,不同人做出来的差别就很大,天下美食一理,肉糕定然不例外。
2020年的春节,可谓悲喜交集。
每个人怀着巨大希望,期盼武汉尽快迎来转机,我们的国家尽快迎来转机,然而,每日不断增加的数字,让人们一天比一天感受到活着的可贵,以及生长在这个国家的幸运:从来没有那么深刻地感受到,个人与国家息息相关,人和人之间命运与共。
之于我个人,我的悲和所有人的悲毫无二致;但我的喜,其他人却未必能领略到,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每天吃到佳肴肉糕!
是的,因为疫情,我吃了比其他任何时候更多的肉糕——在惊喜并不多的日子里,这一定能称得上是我的大确幸。
家里的肉糕吃完了,麻城人的年也就过完了。毕竟,做一顿肉糕是奢华的,耗时耗力,最最重要的是,自家做的肉糕,天然是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的,过完年,家人多半远走他乡,没有了那个排场,纵然做了肉糕,吃起来也索然了。
这次回京后,因公公在京的缘故,我时不时会从麻城当地朋友处买来肉糕吃。我想,麻城肉糕,和浆水面一样,已然侵入我的胃、我的灵魂了——这是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外地女子,作了麻城媳妇后的宿命。
作者简介
王托弟,笔名潘小笛、牧笛,80后,甘肃秦安人,现居北京,从事法律工作,业余爱好写作,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回不去的故乡》、《黄土地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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