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兰/乡里人,城里人(上)
在县城,住着成千上万户山怂。
山怂,这称呼是城里人叫的;准确来说,是五六十年代的城里人叫的。
是真的,没开玩笑。
起初听到这样的叫法,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一点忧伤和失落。
的确怂。露指的布鞋,还有装馍馍的布袋,吃完饭还要再喝一碗开水,等等,的确有些格格不入。
山怂,意味着愚昧、木讷、老实。
按理就是,买东西不知道讨价还价,拿起就得买,不买就得兜着走。
也是啊,城里人真米实材的绸缎、线衣、内裤、袜子,能经得起乡里人树皮样的指头拿捏、左瞧右看?不是脱毛,就是掉丝,怎么说,无论如何经不起。
城里人看的就是这个楞楞儿,串串儿,丝丝儿,穿上三日就换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凑的也是这个热闹。
乡里人就是乡里人,连个时髦都赶不上。
买一件衣服往往都是先正着穿三年,再反着穿三年,缝缝补补还要穿三年,买的时候肯定要格外小心谨慎,高出两倍的钱也没事,只要质量没问题就好。
和我同租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娟娟就是一个这样的乡里人。
如果说十年修来同船渡,我真不知自己修了多少年,才和娟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走同一个门,在同一个点吃饭,虽然舀的不是同一锅的饭。
这个院子里有十几个锅,同一个点吃着同一种味道的饭,因为都是为娃精心准备的学生饭。天天如此。唯一不同的是,你家菜里多放了一撮盐,他家碗里有一只蚊子,窗台上时不时凉一双扎眼的干活穿的脏鞋。
娟娟傻不愣登,土里土气的,很多人一看就有想欺负、调侃的冲动。
说海水不可斗量,在娟娟这里真有这么个说道。
娟娟给老人提下鞋,给院子里的小孩擦把鼻涕,算是很正常的了。好几次,因为我干活来迟,回来发现娟娟都给我的孩子做着吃完饭了,且安安然然地看着睡觉了。
不是我和娟娟的关系好才这样,院子里多多少少有需要帮助的人,她总是第一个伸出手。
正因为她乐善好施的性格惹怒了房东,有些喧宾夺主的味儿,房东老是给娟娟不给正眼。可娟娟才不管呢,依旧过着一尘不染的日子,接娃送娃。房东说眼睛疼熬药了,娟娟笑着说,那是瞪眼的缘故,原来她是知道的。
当然,租客的这些事情,应该由房东操持说管才对。比如,我中午做饭来迟了,由房东看管孩子,不能出自家出租屋;比如,他家孩子把外面的土带进院子了,房东麻烦着扫了;比如,这家孩子没有吃饭,房东每人给了一个桃子,等等。
然而,这些事却时不时让娟娟给做了,显示不出房东的权威,或者说,房东不能因此套不到好处了,能不生气么。
因为听租客说,房东管不是白管。洋芋呀,玉米、莜麦、荞面啥的,必须是要送些的,不然指桑骂槐,吆五喝六没好日子过。李嫂说她家娃娃数儿多,曾经送了房东十斤胡麻油,其实她送多了,城里人好,容易满足,送上几个包谷棒子,刨上半袋子洋芋就可以了。
一天,大早起来,娟娟披头散发地来敲我的门,风风火火一屁股坐我床头上说:“我被下了逐客令!”
“什么逐客令?”我一脸茫然的问。
“昨晚上我儿子大便,不小心把一溜子纸掉厕所了,房东照着手电筒看了又看,最后把我叫出来粗着脖子说了一顿,什么毛病,不就是上次要包谷面我没有给嘛,还让我搬走,我还懒得住呢!”说着甩门出去了。
我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一溜子纸、包谷面啥的。可让娟娟说两句房东爱听的话,或者送一点东西,她是死活做不到,慢说下了逐客令,估计她多余一分钟也不想呆。
我急忙赶进娟娟的屋子,想劝她两句,一看床板光秃秃的,用床单裹了被褥,用纸箱子装了锅碗瓢盆,提着包,手里托着睡眼朦胧的孩子。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娟娟真的要搬了,真的离开了,还说让我不要送,要不然房东说咱们是一伙的,这里离学校近,让我好好住着。
娟娟走了,头也没有回。一个小时后,她表哥骑着自行车把被子和锅也拖走,我也放心了,知道她把娃娃暂时安排在表嫂家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早上起来抢厕所,中午千方百计哄娃睡觉,晚上压着嗓子,指点娃写作业。
只是自从娟娟走了后,我一天比一天乏,最后终于不去干活了,专门给娃做饭,再不担心凉晒干活的湿鞋,不担心娃娃在墙上画一下,不担心娃娃在房东的廊檐上弹杏核了。
娟娟走了,房子也不能空着,没几天又住进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识时务,一天到晚三笑三问,当然是冲房东女主人笑的,问的无非就是你吃饭了没、你上厕所恰、晚饭吃了没,但房东爱听。
也偶尔会听到女人问:“大姐,你的胸罩哪里买的,咋好看的很,把你的乳房提得跟姑娘的一样,走上扑棱扑棱的闪哩,不知底细的还以为你是黄花大闺女呢!”
房东女主人合不拢嘴,扭着细腰,甩着头发,抖着屁股说:“妹子啊,就你识货,我告诉你,买胸罩要挑里面有海绵垫子的,至少一两寸厚的那种,才有这样的效果。我认识一家买内衣的,老板娘是乡里人,人和善,讨价还可以便宜便宜。”
女人脸蛋泛着红,像取了套袋吸收阳光的苹果,一时比一时红,笑着说:“大姐,你可不能吝啬,以后有打扮的窍门,或者好的产品一定教教我,谁叫咱们都是喝城里水长大的呢。”
就这样一天三问三笑,我暗自佩服这个女人,精力旺盛,有一副好舌头,从早到晚在窗口前,院子里喧哗吹捧。
当然少不了怪声怪气的尖叫:“天爷爷吆!你的头发哪里做的,这发卷跟麦浪一样一样的,一卷一卷的泛着金光,扑撩撩的等人收割呢。”接踵而来的是一阵哗啦啦的大笑。
时不时惊的写字的娃竖起耳朵呆听一阵,时不时问我丫丫(姨姨)说的啥,因孩子呆听,问这问那,不安心写作业,我也有些不耐烦了。
我呆呆的看看窗户,看看孩子,看看黑不拉几的墙壁,真有些想娟娟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张凤兰,甘肃天水秦安人,网名,小草。自幼酷爱文字,至今笔耕不辍,诗文散见于各个网络平台。心怀山水,崇尚自然。人生关键词:孝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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