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托弟/又闻《梦中的婚礼》

2012年，我研究生毕业后跟小汪搬进亦庄桥附近的新康家园小区，住了一年。

那是一套一百三十多平米的三居室房子，主卧住着来自东北的一家三口，我跟小汪住在其中的一间次卧，华子一个人住在另一间次卧。三间屋子里的人只因萍聚在一起，故平时交流并不多。因此，很多时候，屋内的寂静令人在并不太大的空间里很容易感受到无处不在的空旷。虽说话不多，但大半年过去，对其中的每一个人多少有所了解。比如，华子，以及其人其事。

一个春日周末的午后，阳光刚烈又不乏慵懒，映衬得大厅空旷了许多，仿佛有很多孤独和寂寞潜伏在细碎光阴处。这样的午后，让人心生寂寥却不平静。

我先将卧室拾掇整洁，又将大厅凌乱的桌椅归了归位，走进卧室告诉小汪“不要出来”，便折身回到大厅。

那个下午，我要制造属于一个人的空闲，直到晚饭时分。

多少呷着咖啡伴着轻轻的音乐翻看女性杂志的时光，工作后便成为奢侈，难得在那样一个清静的午后，没有任何杂念地寻找曾经的自己。期间，可能因为小汪的烦扰而恼怒，但至少还没有小孩的纠缠与聒噪。所以，一页页地翻过手头的杂志，感到自己依然青春，依然有着关于爱情、关于生活以及关于人生的美好畅想，也会因这种畅想而依旧会感伤。

一小时过去了，耳旁隐约传来熟悉的钢琴声：《梦中的婚礼》。突然间，我像打了鸡血一样，跑上前去猛敲华子的门。

没错，钢琴声就是从她的指缝流淌而出的。

也许每个年轻女孩的内心都珍藏着一位遥不可及的恋人，不求朝夕相伴、宿夜相眠，只求纵然天涯而不忍模糊了容颜。然而，由此引发的所有故事，注定都离不开凄美艳丽的调子，到头来，依然落得满屋孤寞。

我问华子：“分明得不到的东西，何必那么执着地沉浸其中？”

她说：“只要他给我一个暧昧的眼神，我觉得一切都值了。你还想听这首曲子吗？我再弹给你听！感觉自己与这个曲子并不搭，但总觉得它距离我很近，就像是写我的一样。”

没等我开口，她已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第一次听这首曲子，是在2006年末的兰州。那时，我很奇怪地有一个干妈，干妈有个独生女小名叫茜儿。还有不到半年时间，茜儿就要参加高考，所以，每次到干妈家，干妈就让我给茜儿辅导功课。茜儿没事可做的时候，就坐在她卧室里的钢琴前弹奏曲子。也就是从她那儿，我直观地感受到了钢琴蕴含的魅力，有沧海桑田之感，有返璞归真之力，又有排山倒海之幻，一如我那时真挚感人、充满激情和活力，却又不乏苍白、寂寥和无助的人生。

一天中午，我坐在书桌前翻阅一本高考辅导书，站在我右手边的茜儿掀起浅黄色欧式钢琴罩，弹了一遍我耳熟能详的《致爱丽丝》后，又信手弹了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平静中带有一点忧伤，又有说不尽的欢悦；淡如清水，又柔若彩虹；未必是爱情故事，但肯定讲述的是一段悲伤大于喜乐的故事。

虽然是第一次听，但每一个音符都好似故人归来，让客居的我感慨万千。

茜儿一遍刚弹奏完，就接到同学约会的电话，于是，匆匆忙起身要出去。我正陶醉于亦真亦幻的曲境中，当回过神来，茜儿已穿好了羽绒服。

在我的一再请求下，她把羽绒服脱掉，坐下来又弹了一遍。这一次，我拿出手机偷偷录了音。

茜儿走后，我给干妈打完招呼，也出了门。

在天寒地冻的黄河之滨，我一个人依在栏杆上听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是个不懂音乐的人，仅仅凭直觉，感觉它讲述着和我类似的故事。后来网上查了一下，天哪，果真是一颗流星划过城堡的上空，仿如一滴幸福的泪珠……不过，那时的我坚信自己定然不会高尚到甘心为心爱的人去当箭，唯一相通的是，我也是一个注定永远不能拥有自己追求的恋人的女子。

现在想想，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美丽，美人亦会褪色，那些珍藏在心底的曼妙，早晚随着光阴渐渐磨平，即便曾经想争取到的美好，亦不过是一时的绚丽，终究抵不过光阴的消磨。可那时的我才不这么想呢，面对失去，竟不顾颜面地歇斯底里。

很诧异自己怎么那么幼稚：多大的事儿啊！何况，他是那么的普通，只是我自己塑造出了一段完美初恋，将男主人公不断地加以修饰完善，以致到了失真的程度，结果犯下了所有恋爱中的女人都可能犯下的通病：明知抓不住却还死不放手。

任何道路，只有用心走过，才会发现哪些才是值得守候的；在刚迈开脚步时，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够知道，到底谁才是最后的白马王子。

还好，三两个月后，我就从那段零落不堪的初恋中走了出来，最后，在感情的道路上跌跌撞撞终于遇到了小汪。而华子，一个京城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如花女人，孤身在诺大的京城打拼，按理说见多了花开花谢，却竟然比那时的我还无法自拔：看到她忧伤的模样，直令人心疼到透凉。

她说，就算他即将举行婚礼，就算他永做人夫，就算他只给她一个深情地拥抱，她都会坚持，因为她现在一点逃出来的办法都没有，魂儿全被他勾去了，或者说他已经主宰了她。

她说，她甘愿将他一生珍藏在心里，不求嫁给他。她说，只希望他内心给她留个位子。

爱情本没有太多的法则，只要自以为爱得无怨无悔就够。可是，一个女人一旦想让对方在他的心里给自己留个位子，悲剧就在所难免，就像我眼前的华子。因为，她所钟爱的男人，即将迎娶他的新娘；而这个新娘，偏偏不是华子。

也许，这就是每一个女孩傻傻的痴心和痴迷不悟，而正是因这一点点傻傻的痴心和痴迷不悟，不知要委屈自己一生遭受多少心甘情愿的苦涩。

我们在新康家园小区住了一年，搬离后，跟华子等一起合租过的所有人便很快相忘于江湖。至今，每次听到《梦中的婚礼》响起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想她是否已经走出了爱情的困境，是否已找到真正值得去爱的男人，生活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心。可是，无论我如何去想，关于她后续的故事，再也无法得知。就像华子对我跟那时的小汪，现今已缔结为夫妻这一事实毫不知情一样，在我跟华子两个生命的交集中，仅有的，犹如《梦中的婚礼》一样，一次次地，听上去都是青春的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