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尚礼/一轮明月心如水

一个秋蝉深鸣的夜半，在辗转反侧中惊醒，迷迷瞪瞪睁开惺忪的睡眼，倏地，我被窗外一股巨大的光亮所震撼，所包围。恍若间，好像置身于世外桃源，抑或游离于梦仙境，如醉如痴，亦真亦幻，美妙绝伦，一时让我无法自拔，瞬间陷入深深地惘然中。

片刻，待我逐渐适应了眼前的环境，惊讶之余，原来这股强大的光芒，竟然来自穹宇间一轮圆圆的明月。月光如昼，繁星点点。经不起这般柔美月色的吸引，于是，起身下床，挪步倚在窗栏，放眼尽情欣赏天籁间的良辰美景，只见，幽雅悸动的月光，轻盈地洒满远方的山峦，近处的房屋、楼舍。如梦如幻的光影世界，被浓缩成一圈一圈浅淡的倩影，将整个城市包裹，好似无形中有一个大布口袋，先将黑夜装入，忽而，又轻轻地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一丝鱼腹的白。

我住的地方，临近南山，房屋背后，整个山坡遍布密密麻麻的槐树。一年四季，这里空气清新怡人，鸟语花香，特别是进入初秋时节，一场场细雨过后，天高云淡，树影婆娑，琼花撒地，明月映天。此时，邃目投向那广阔的星空，在浅淡的光环背后，定会让你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一刻，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静的让人不敢呼吸，哪怕天籁间的任何一点声响，足可以破坏这种和谐静谧的美。于是，我尽量地屏住呼吸，克制住情绪，将自己的思维一点一点缩小，又一点一点的无限拉长，在悄无声息的潜意识里，放任内心的激动和不安，悄悄地，悄悄地吐纳呼吸，直至整个天际被晨光吞没，变得悄无声迹。

“一轮明月惹相思”。忽的，在我的脑海中，竟无意识的蹦出这句词语。或许，此时此刻，伴着清新幽静、恬淡优美的月色美景，流连陶醉，忘怀世事，这个词语最能表达当时的心情。初秋的夜空，辽阔深邃，幽娴静默，唯有这轮明月，光芒四射，充满无限的生机。明月当空照，多么难得的一个月圆之夜！

记得有诗人曾比拟，月是行走在秋天夜空的使者，在广寒清澈的天空，写着寂寞清凄而又宁静安详的诗行。其实，我认为秋月不是水，水是夏夜的月亮，光滑如细腻的肌肤，唯有今夜的迷离月色，静静地落在树梢，树梢为之动情；落在窗棂，窗棂为之牵肠。蓦地，让我又想起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首脍炙人口的经典之作，定是作者当年面对一轮明月，心潮起伏，激情飞跃，于是乘酒兴正酣，挥笔写下了煌煌名篇。

当年，在苏轼的思维架构中，大自然万般的景物中，最孰月亮有浪漫的情感色彩，也最容易启发人们的艺术联想细胞。苏轼，这位性格豪放、气质浪漫的诗人，当他抬头遥望皎洁明月时，其思想情感犹如长上了翅膀，天上人间自由翱翔，岂能不催生他无穷的想象力？

王维《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描写的都是明月的意象，在那清幽的意境中，夜只有逢月圆时刻，情感才会被刻画得入木三分。但见，一轮月色如银的明月，自空谷中冉冉升起，惊醒了几声宿鸟的梦呓，潺潺的溪水从松涧林中叮咚而出，那醇笃的松香气息，衬托着山林淡淡的清幽，那清灵的水声，敲打着洗的干干净净的鹅卵石，那纯熟清亮的天籁之声，那让人心灵宁静超然的境界，组成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语言。

一个人，只要和某一事物结缘，他便不会寂寞，这样的人，也一定幸福。但，这也是有条件的：这就是人的一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从容地选择。如果是这样，毫无疑问，丰子恺便是这样幸福的人。我们所知道的丰子恺，在艺术领域，绘画、音乐、文学、金石、书法等，几乎无所不通，然而，人生无常，世事无常，也正是他一生结缘的艺术，给他带了巨大的内心悲痛和灾难。

在晚年，丰子恺创作的漫画《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这一幅漫画的主题，刻画的人物无言独上西楼，身单影孤，茕茕孑立，临窗翘首抬望眼，在湛蓝如洗天如水的夜晚，仰望苍穹，唯见一轮残月悬挂当空。画中的月相是残月，像镰刀，像弯钩，表达的意境看似与主人公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道出了却是浓烈的忧愁苦闷。

丰子恺还有一幅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面中楼台里一张四方桌上，孤单的摆放着一把茶壶，三个茶杯，旁边还有一包纸烟、一盒火柴。在四方桌旁，左右各摆放两把藤椅，桌前还出现一个矮方凳，然而却没有呈现人物素材。很显然，三个茶杯，说明当时小聚者有三人，其中一人真是丰子恺先生吗？谁也说不清楚，人散了，情感才从惘然中逼出一股强烈的追忆，扑捉住几度留痕。此景此情，强烈的衬托出丰子恺心中强烈的寂廖和苦痛。

喜欢丰子恺漫画的人，大都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心中有佛，佛教徒的出世心态和艺术家的入世情韵，让他看破红尘又痴迷于红尘。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两幅漫画看似都不经意，却夹杂着复杂的思想感情，使得作品更加入画传神，更有实际意义。

万丈清辉诉倾慕，一轮明月惹相思。枕上偶然空惦念，留香好梦总宜诗。明月之夜，我独倚窗栏，暗自咂啜过苏轼、王安石和丰子恺诗画的韵味。转身来到书房，随手捡拾起一本集子，翻了翻飘着墨香的纸页，拣出了更多描述明月的千古佳句，层出不穷，枚不胜举。比如，王昌龄《出塞》、李白《静夜思》、白居易《长安正月十五》、晏几道《临江仙》、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辛弃疾《西江月》、黄庭坚《水调歌头》，等等。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沉浸在秋月清凉的诗意中，窗外，山坡上槐树的寒影旁逸斜出，径直落在案牍床头，我轻轻地摊开诗卷，就着月华洒染的墨痕，那清凉月华营造的美丽灵动，竟让人如此享受而适意。听秋蝉深鸣树间，读玄鸟适归巢林，那是怎样的一种意境。月色朦胧，轻纱曼舞，抬头望天，一弯明月银亮地挂在天空，漫天繁星，璀璨生华此时，那触目惊心的如玉般晶莹剔透的清凉，顷刻间，涤荡了心域间每一个染满尘埃的角落。此刻，那众星捧月浮出的清纯明亮的诗意，填满了我尘烟如梦混沌的心境，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今夜，苍穹如洗，一轮圆月悬挂半空，月光融融，月影婆娑，映照着整个房子熠熠生辉。今夜，若能邀一两个知己朋友，煮一杯香茗，烫一壶月光下酒，然后静下心来，心无杂念的置腹畅谈，此生足矣！

或许，想法能够再大胆，再奢侈一点，在同座中，恰有一多才多艺的才子佳人，且去房中取一把素琴，伴着如水般的月光，起舞弄清影，在指尖弹出一曲高山流水，那该是多么的妙不可言。

作者简介

白尚礼，70末生，甘肃天水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等等。数报刊专、兼职编辑。作品散见百余种报刊。有作品被数十种期刊收编、选载。曾获文学奖项若干多次。著有散文集《岁月无声》、《泥土的声音》和文史集《铁堂峡》等。